余有福忍不住嘀咕道:“直隸鄉試,京城來那么多秀才,那些會館和客棧全住滿了,有個地方住就不錯,還嫌我們這兒不好。要說官老爺,官老爺多了去了,不就是個御史嗎,有啥了不起的。”
“余叔,御史不了不起,誰了不起?”韓秀峰反問道。
“御史是了不起,可我就瞧不上他那高高在上的樣,吉老爺和敖老爺一樣是翰林老爺,早晚一樣能做上御史,甚至能做上比御史更大的官,人家多和氣,真沒啥架子。”
“這不是還沒做上嗎,等做上御史你再看看。”韓秀峰笑了笑,又說道:“況且黃老爺跟吉老爺他們真不一樣,說起來是我們巴縣人,在我們府館乃至省館的進士名冊上,其實不是。”
“黃老爺咋不是巴縣人?”
“真不是,”韓秀峰走進院子,耐心地解釋道:“黃老爺是福建人,自幼隨在我們巴縣做生意的父親在巴縣念書,在我們四川考的秀才、中的舉人,道光十三年癸巳恩科會試中式也算我們四川的中額,但終究是客籍,平時與我們四川的進士不咋走動。”
余有福雖在縣衙干那么多年,但平日里只跟販夫走卒打交道,哪里敢招惹達官貴人,真不曉得這些,頓時驚問道:“他是八省行幫的進士?”
“嗯。”韓秀峰一屁股坐到小凳子上,一邊接著洗衣裳一邊嘆道:“湖廣會館臺子多(廟宇的堂屋俗稱臺子),江西會館銀子多,山西會館轎子多,福建會館頂子多!八省會館這‘四多’是有道理的,在我們巴縣的福建客商,有功名在身甚至有官銜的不在少數,多到已經不用我們巴縣的廩生幫他們具保。”
“有這么多?”余有福將信將疑。
“騙你做啥,”韓秀峰抬頭看了一眼,接著道:“說起來這跟我們巴縣乃至府衙、道署歷年來的官老爺大多是八省籍有一定關系。前些天跟張館長吃酒,無意中聊到這事,張館長讓人查閱了下省館的舊檔,不查不曉得,一查嚇一跳。”
余有福好奇地問:“咋嚇一跳?”
“自順治朝到現在,巴縣的一百多任縣太爺中有六十二位是江南、湖廣、浙江、陜西、浙江、福建、山西和廣東八省人,歷任府臺和川東道也占一半。你想想,有那么多官老爺給他們撐腰,想占我們巴縣乃至重慶府的生員、舉人名額還不簡單。”
看著余有福那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韓秀峰又笑道:“其實這也沒啥,以前我們真是井底之蛙,總覺得八省客商鳩占鵲巢,搶我們本地人的飯碗,賺我們這些本地人的錢,但事實上要是沒他們就沒現而今的巴縣。”
“四娃子,你這話啥意思?”
“早前我們巴縣城內只有八坊,城外只有兩廂。要不是湖廣填四川,要不是他們這些八省客商,我們巴縣城絕不會像這般光城內就有二十九坊,城外多達二十一廂。”
韓秀峰把剛洗好的一件衣裳擠干,接著道:“正因為有他們這些八省客商,早在雍正朝時我們巴縣頒給商戶的行帖就多達一百五十二張,十倍于其它州縣。現在有多少牙行別人不曉得,余叔你是曉得的,三百六十行,我們巴縣領牙帖的就有一百零九行,其中江西四十行,湖廣四十三行,福建十一行,江南五行,陜西六行,廣東二行,我們巴縣本地只有兩行,你說說,要不是他們這些客商,我們巴縣能有現而今這么繁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