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礙觀瞻?”
“我四哥好像是這么說的,皇上,您是咋曉得的?”
咸豐被搞得啼笑皆非,想想又覺得這活寶有點意思,沒回答他那沒心沒肺的問題,而是淡淡地問:“你昨兒個去南苑了?”
“去了,還見著了王河東,見著了榮祿老爺,見著了好多以前一起在河營當差的兄弟。”提起這個,大頭真有些激動,又眉飛色舞地說:“皇上,我在河營當差那會兒是千總,有十幾個是我做千總時的手下,跟我一起去靜海陣前殺過長毛的!我見著他們高興,他們見著我也高興,要不是我四哥管得嚴,他們一定會請我吃酒。”
咸豐不動聲色地問:“你四哥在忙什么,你的那些舊部在忙什么?”
“他們全在操練,天天要操練,天一亮就繞著校場跑,然后吃飯,然后練刀法槍法,還要用木刀和棍棒對打,聽他們說每天都有兄弟受傷,幾個蒙古醫士都忙不過來。”
大頭屬于那種你不能搭理他,一搭理他就說個沒完的人,就這么繪聲繪色、滔滔不絕地說起在南苑的見聞,每到表達不過來時還手舞腳蹈。也不曉得是不是比聽戲有意思,咸豐竟聽入了神,竟忘了擺駕勤政殿前曾命御前侍衛傳召過幾位王公大臣,而那幾位王公大臣只能就這么在殿外候著。
大頭說著說著又想起件事:“回城時,我四哥還讓我給會館的儲掌柜捎了封書信。皇上,您曉得的,我爹娘死的早,小時候連飯都吃不上,哪有錢去念書,不認得字,他究竟寫的啥我也不曉得,直到昨晚吃宵夜時才曉得啥事。”
“什么事?”咸豐好奇地問。
“原來在大沽口殉國的那個守臺游擊,和那幾個都司、千總、把總,全是我四哥巡視海防時保舉的。他們全戰死了,我四哥心里難受,說當時答應過他們,給他們鑄炮,幫他們修炮臺的,可答應的那些事一件也沒做成,覺得對不起他們,所以不光把他們記在賬本上,擺靈堂給他們燒紙,還拿了三千兩銀票,請儲掌柜去一趟保定,給他們妻兒老小送銀子。”
提到大沽口,咸豐的心情格外凝重,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問:“守臺游擊沙春元等人全是你四哥保舉的?”
“這還能有假,榮祿老爺和永祥老爺都曉得,聽永祥老爺說他全認得。”
“你四哥還真是知人善任。”咸豐微微點點頭,想想又問道:“你四哥為何要把他們記在賬本上?”
“皇上,您是不曉得,我跟我四哥從去泰州做官就開始打仗,每次打仗都死人,死了好多人,有武官也有文官,還有好多兄弟連官都不是。我四哥說文武大員殉國,朝廷會撫恤,有的還建祠堂,可那些小官和連官都不是的兄弟戰死了誰記得?他怕忘了,就把戰死的那些人的名字,啥時候戰死的,在哪兒戰死的,全記在賬本上。”
大頭頓了頓,接著道:“這些年他記了六大本,每次不讓別人動筆,全是他自個兒寫。隔三差五,跟翻黃歷似的拿出來翻翻。然后記下日子,說誰誰誰死了幾周年,該燒紙了。要是忙忘了就補上,多燒些紙。”
這實在是一個讓人高興不起來的話題,咸豐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大頭腦殼雖不大好使,并不意味著不會察言觀色,猛然意識到可能說錯話了,急忙道:“皇上,我……我不會說話,我是不是讓您不高興了,我罪該萬死,我再也不瞎說了……”
“沒有,說得挺好。有你們兄弟這樣的臣子,朕很欣慰。”
“那……那我先出去當值?”
“去吧,好好當差,今后別再動不動跟人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