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面,紀硯清還沒有動筷子。
紀硯清很多成功的編舞都來源于對事物的觀察,她本就擅長讀物看人,偏郭大姐的窮困和感恩還明明白白寫在臉上,她只要不瞎就一定能看得一清二楚她根本沒吃飽,只是不好意思開口再要。可能這碗面也是別人的好心,好心一旦被索要就變了味道。
沒來由的煩躁,無名的怒火在紀硯清心里迅速堆砌。
面湯見底,枯瘦的女人還要把底渣里的菜葉也撈起來吃那秒,她像是忍無可忍一樣把煎鱈魚推過去,冷聲道“這里動輒幾十公里看不見一個人,你不吃飽哪兒來的力氣走過雪山”
紀硯清的聲音猝不及防。
郭大姐聞言狠狠一抖,錯愕地抬頭看了她半晌,才確定她是在跟自己說話。
語氣很差,臉色難看。
郭大姐卻倏地紅了眼睛,嘴唇抖著,用她干啞難聽的聲音說“你和翟老板很像。”
紀硯清表情寡淡“我們既不同父,也不同母。”
紀硯清無視郭大姐充滿感激的目光,淺色眼珠朝她凍裂流血的手背上一掃,遞了張紙過去。
柔軟帶香,還有淺綠色的印花。
郭大姐驚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拿過來擦血,然后戰戰兢兢地提起筷子。
一樓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吵得跟菜市場一樣,時不時還有突然從背后懟過來的胳膊肘,懟得紀硯清心情全無。
而她對面,小小一片雪魚,郭大姐吃了十多分鐘,竟然還有一大半。
她吃得很笨拙,送進嘴里的每一口都好像比最純正的珍珠黃金還要珍貴。
紀硯清冷臉看著,眼神不帶任何情感。
“她們對你就那么重要”
“什么”
郭大姐抬頭看向紀硯清。
紀硯清冷漠地抱著胳膊說“花可能一輩子的時間找兩個在旁觀者看來還沒多少感情的孩子值得嗎”
“值得。”郭大姐不假思索,“她們是我的孩子,就是搭上我這條命都值得。”
郭大姐干啞的聲音根本說不出什么慷慨激昂的話,紀硯清卻莫名覺得振聾發聵,她難以理解地注視著面前邋遢狼狽的女人,嘴唇動了又動,最終只是平靜地拿起筷子,一下下替她把掛在魚骨上的肉都剔了下來。
郭大姐手足無措“姑娘,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有病”
紀硯清說“沒有。”
郭大姐流著淚,欲言又止。
紀硯清沉默地剔著魚肉,很久才說“我只是理解不了。”
郭大姐微愣“你還年輕,等以后有孩子了,就能體會那種母子連心的感覺。”
紀硯清笑了聲,把筷子在沒喝的茶水里涮了涮,挑起一顆雞毛菜“那我可能這輩子都理解不了。”
郭大姐不解。
在她開口詢問之前,紀硯清抬眸看了眼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魚說“翟忍冬也把自己的煎雪魚讓給你過”
郭大姐搖了搖頭“翟老板喜歡吃紅肉。”
紀硯清問“那你剛才為什么說我們像”
郭大姐用皸裂的手背抹抹眼淚,臉上終于有了點笑容“你們都像這樣坐在我對面過,也都想讓我吃飽過。”
小鎮今天異常的冷。
郭大姐心疼地看了會兒正在急速變涼的魚,依然選擇把筷子放下,先完成對話。
她這些年走得路一條比一條難,衣服一天比一天舊,但為人處世的修養和她對女兒的堅持一樣,始終藏在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