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華面色不善,柳不眠自知有錯,不敢直視。果然,一番師徒慈孝的客套話后,菖華把柳不眠叫到屋外。
“這是第二次了,你連累你的師弟妹受傷,雷擊還毀壞了冷霧谷的控水法陣,谷中藥田全數被毀,損失重大”
菖華少見的言辭冷厲,神情凝重。
柳不眠在她面前向來是恭順的,二話不說,當即下跪,“師尊責罰。”
“既然知道錯,為何還是一再地犯我說過,你在外面收獲的寶物,要么自己留著,要么就帶回來交給本尊。你送給那些不相干的外人,浪費了氣運不說,還會招來雷罰,你怎么就是記不住”
菖華話到末尾,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可只是一塊小小的燋石冷霧谷那只水系的小精靈,雖卓異出同類許多,但也稱不上稀世。”
柳不眠跪姿端正,脊背卻是倔強的峭直,“小師妹畏寒,燋石可以為她保暖。不危師弟身為靈植官,水精靈可助他行云布雨,灌溉藥田。物盡其用,各適其宜,徒兒不知有何不妥。”
“混賬你還敢頂嘴”菖華揚起拂塵。
“師尊打罰我吧。”柳不眠彎腰亮出窄瘦的脊背。
菖華盛怒,拂塵舉了半天,手臂都發顫,還是強行收回。
“外面多少人羨慕你的天資和氣運,你從小到大,更是吃了我數不清的天材地寶。這具肉身如此珍貴,我怎么舍得打。”
說到這里,她望向柳不眠左肩衣下,嗓音愈發低沉。
“你卻這般不愛惜自己,為了一床狼毛褥子,讓自己深陷險境,實在叫本尊失望。”
“師尊教訓得是。”柳不眠結結實實給她磕了個頭。
“我看你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錯。”
菖華道“你嘴上雖認錯,心里還是不服。”
柳不眠確實不服。
“天下氣運亨通者,多如牛毛,憑什么我次次都要受罰,將來若有機會飛升,我定要上天討個說法。徒兒不服,這是其一。”
菖華冷笑,“你還有其二”
“有。”柳不眠又是一個響頭。
她從來氣傲心高,額心的灰也不能使她蒙塵。
“若說天道有衡,徒兒也就認了,可師尊一面要我四處尋寶,一面又要我韜光晦跡,徒兒如何能做到這天下人又不是瞎子,躲躲藏藏要到什么時候。再者,徒兒既擔得起這樣的好氣運,就不怕人惦記,也不怕人議論。”
她抬起頭,目光銳利,像一把尖刀直刺人心。
“只是這天下的寶物,數也數不盡,師尊即使有萬年的壽命,也不能盡其所有。”
“你真是反了”
菖華怒不可遏,橫臂直指她眉心,“勸你藏鋒斂銳是為了你好,你當真以為我稀罕你帶回來那些破爛玩意你現在真是長大了,翅膀硬了,大道理一套一套,你忘了是誰將你從冰天雪地中撿回,又是誰教你讀書習字,教養你長大,你真是狼心狗肺,忘恩負義”
“師尊責罰。”柳不眠三叩首。
丑時二刻,柳不眠扶墻走出盤水云居,天空正下著小雨。
盤水云居是菖華的住所,位于奉天宗主峰之巔,從山頂往下看,山下被細雨和煙霧所籠罩,夜色中透出的點點燈火,遙遠如天上星子。
柳不眠沒有撐傘,也無力撐傘,一步一晃往山下走,臉色煞白,如同行走在刀尖。
三百鞭刑,整整兩個時辰,法鞭刺魂沒有在她的身體留下絲毫的傷痕,她衣飾整潔,連頭頂的發髻都不曾凌亂,只是渾身的冷汗干了又濕。
那鞭子打在她的魂魄和元神,那痛自然也并非尋常的皮肉之痛。
回到游紗嶺,她閉上眼睛,沉到水底,冰冷的池水稍稍緩解了骨縫中綿綿的痛,溫熱的眼淚也被稀釋。
潔凈了身體,換上一套干爽的衣物,她猜想,師妹或已回到了小院,便徑直往外門去。
她飛不動了,只能一步一步走,山道前所未有的崎嶇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