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安定暫時的沉默,仿佛是讓李弘覺得自己找到了乘勝追擊的機會,繼續說道:“不僅不該糊名,還該讓這些考生再提交一份往日的作品,以便綜合評判,這才能讓朝廷選出最為合用的人才。”
劉仁軌當即不給面子地打岔:“那就恕老臣要問太子兩句話了。”
這位當朝右相顯然并不僅僅是安定公主的老師,也是個在行事上足夠鐵面無私的重臣。他何止是在此前的徐州巡查中拿出了驚人的表現,而且上到先帝、中到當今天皇,再到諸位朝臣,就沒有他不敢得罪的,更何況是眼前的太子。
“尋常學子,到底要如何將往日文集送到考官面前?一場制舉貢舉參與者數千,在必要的時候還會從關中挪出放在洛陽舉辦,考官何來時間將其一個個看過去,又記住每一個人的名字?除非讓李敬玄什么事都別做了,只負責審閱行卷好了。”
李敬玄:“……?”
雖然他也不支持糊名,但他今天還什么都沒說呢,怎么就能天降一口大鍋落在他身上的?
他這過目不忘的能力也不是這么用的吧?
但劉仁軌顯然沒有跟他在此時吵架的意思,已繼續朝著太子問出了第二個問題:“還有,太子覺得這是讓士人將命運決斷于一場糊名之中,實在不公,那么我倒是想問問太子,救災搶險之事、邊地軍政之務,難道也有給人去交第二次答卷的機會嗎?”
顯然沒有!
真正的大事根本不會給人以猶豫或者糾錯的機會。
若是連參與科舉都要心態失衡,不能做到穩定發揮,那還談什么做官濟民呢?“再者說來,我雖不負責主持科舉、銓選相關事宜,但我也知道,近年來時務策考題改動不小,大多不取往年題目,而是和當年要務契合,考察士人針砭時弊的能力,并非只看臨場發揮的文采。”劉仁軌朝著李弘語氣平靜地說道,“太子若是覺得,在這樣的情況下還需要考生以其他手段輔助評判的話,臣當真要懷疑一下,您究竟是不是有選賢舉能的本事了。”
李弘張了張口:“我……”
他該如何說?說他確實沒有怎么涉足科舉之事,在將早前那些預演好的話說出
后,他便不知道自己該當如何了?
他的那些臣子還能請他這個靠山出來挑大梁,他卻該當讓誰來幫他繼續陳說呢?
“夠了!”一道從上首傳來的聲音忽然打破了此刻的僵持,也讓李弘忽然看到面前的劉仁軌挪開了目光,讓他暫時從那等被人審視的狀態中掙脫出來。
可當他辨認出這道聲音正是來自于他的父親,當今天皇的那一刻,他又覺得自己根本不敢去看,阿耶在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到底是一種什么神情。
他只聽到了李治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一個個的,真當朝堂上是市集不成,都下去把自己的想法書寫成文,明日在朝堂之上再議!”
李治目光沉沉地盯著那個并未轉頭的身影,只覺自己若是將人叫到面前,怕是要給對方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
但一想到,他的父親當年正是和自己的兒子在一次次的吵鬧中將矛盾升級,最終鬧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李治又覺得自己還是該當給弘兒一次機會。
今日這朝堂之上,天后、許敬宗、安定和劉仁軌的話都應該已經進了弘兒的耳朵,那么但凡他有一點聰慧的悟性,就應該知道,這是給他重新改口的最好機會。
希望他……別讓自己失望。
可當天皇的儀仗擺駕離開含元殿的下一刻,還未從此地離開的狄仁杰就看到,在太子的身邊幾乎是一眨眼之間就圍上了一群人,將那道尚且有些不知所措的身影給包圍在了其中。
他慨然地搖了搖頭,朝著殿外走去,就見那位方才一點沒給太子留面子的右相正在目送著安定公主離去的背影。
“右相和大將軍不打算多找幾個同路之人嗎?”狄仁杰想到自己早前和劉仁軌同往河南道的交情,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天皇陛下以面呈上書的方式敲定了明日形式,等同于是另一種票決集議,到時候就并不僅僅是這么幾個人參與其中了。”
以狄仁杰的聰慧倒是能看得出來,相比于原本的科舉形式,天皇其實是更傾向于糊名制度的。
但先讓天后在臺前代言,后有太子為世家發聲,很難說他到底有沒有真正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