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馥清晨醒來,沈離疾已不在身側。
帝王早朝,太后禮佛不在長安,前朝后宮皆無事纏身,是以她清閑了大半日。
晌午時分,李公公傳旨讓她去廣寒殿用膳。
虞馥乘著步輦,越過重重宮門。
北風吹過,掀起簾紗,現出一片雕梁畫棟,廊腰縵回映襯著皚皚雪景,堂皇富貴,不似人間。
她望著此景,忽而想了想,入這長安宮闈,將一輩子搭進和親之業,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得命運垂憐,她的姜國安定。
又博老天爺厚愛,她的身子康健。
雖異鄉遠嫁,可有張姆媽與鳴鹿常伴左右,倒也不寂寞。
母后說過,人要知足常樂。
更況一遭洞房之夜她都能平安渡過,她大抵還是有些氣運在身上的罷。
虞馥彎了彎眼眸,笑時梨渦淺淺。
輿輦緩慢而行,兩刻鐘后漸漸停穩。
“廣寒殿至,請公主下輦。”
虞馥團扇掩面,單手輕輕提起裙擺,青絲拂過卷簾,腳下探出輿廂,正準備露出得體的儀態。
可抬眸時,她猝然僵住
她看見了夢里的那座宮闕。
夢境中一場雪夜,火海凌云里,宮殿龍闕,傾頹坍塌。
此時卻是日照長安,微雪臨風中,樓宇臺閣,巍峨矗立。
二者漸相重疊。
虞馥渾身發冷,下意識后退了一步,跌回坐榻。
靈魂深處傳來的濃濃懼意,令她錯愕不已。
她在排斥廣寒殿。
為何
“殿下”耳邊傳來張姆媽擔憂的呼喚聲。
虞馥回過神,對上李公公疑惑的眼神,歉意一笑,小臉發白,顫著聲,“本宮忽覺身子有恙,恐會沖撞龍體,許是不能同陛下用膳了。”
李公公面露為難,又想到圣上對這位的態度,猶豫間,小公主已轉過了身,傘扇羽儀揚長而去。
虞馥虛靠榻背,輕喘息,回眸望了眼廣寒殿,下一瞬,腦海里浮現漫天大火。
她顰蹙,捂住心悸的胸口。
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虞馥晃著神,乘輦離去。
身后,那座高聳帝臺被小雪包裹,樓宇碧瓦玉色清澈,寒酥沿著天青屋檐簌簌飄落。
廣寒之上,檀木炕桌一盤棋局,黑子落定,正挫白子鋒芒。
沈離疾散漫地屈起一條腿,靠坐著羅漢床,單手與自己對弈。
他另一只手腕靜靜搭在脈枕上。
太醫司寇翎診完脈,執筆點墨記下病癥,擬出方子遞給寺人,“即可命司藥舂搗,膳后煎了趁熱呈上,切莫誤了用藥時辰。”
“圣上舊疾未愈,圣體金貴,現下冬寒正盛,斷不可再如昨夜一般冒雪臨風”
司寇翎眉眼溫和,但神情沉重,絮絮叨叨囑咐了許久。
寺人連連點頭。
沈離疾半垂長眸,眼皮依舊是淡漠地耷拉著。
面無表情的樣子,仿佛病入膏肓之人不是他。
直到李公公碎步走進大殿,沈離疾神情微動,將白子放回棋罐,目光離開棋局時溫和了幾分。
轉瞬,眼神又如寒冰凝住。
李公公身后空無一人。
李公公對上陛下沉郁的目光,心頭顫了顫,“公主她說身子不適,就回了長樂宮。”
大殿空曠,亦寂靜得出奇,似乎因外頭下著小雪的緣故,也比以往冷上了不止一點。
沈離疾停頓了許久,“朕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