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玉娘是媳婦,丈夫沒了,更要替丈夫在婆母跟前盡孝,這是天經地義的倫理綱常,他們又能做什么呢
除非
“讓裴家給封和離書,叫女兒從此脫了裴家,以后她就留在家里,讓他兄嫂養她一輩子。”沈徽道。
李氏霎時就瞪大眼“這怎么行那棣哥兒怎么辦你這人真是好狠的心,怎舍得叫他們母子分離。”
沈徽無奈“回裴家,你心疼女兒。和離回咱家,你又心疼外孫。哎,你叫我怎么辦”
李氏便只能繼續哭“老天無眼啊,守真那樣好的一個人,怎么說沒就沒了呢”
是以李氏決定,這回跟著女兒外孫回到聞喜后,她便是豁出這張老臉不要,也得與王氏把話挑明白了。
若再敢薄待她女兒半分,她定與她拼了這條老命。
李氏正在心底提前演練著見到王氏的措辭,沈玉嬌則與她又確認了一遍“爹爹、兄嫂,還有外祖父、舅父、姨母他們那邊,定會在一十日前趕到聞喜的是么”
“放心,我已經與他們再三說過
了。”
李氏只當女兒是想多叫些娘家親戚過去,好在裴氏那邊撐撐場面,表明她如今也是有娘家依仗的。
“你爹爹、兄嫂還有你侄兒們定會去奔喪,這個你不必擔心。至于李家,你舅父舅母說了一定會去,你兩位堂兄家嘛,若是無事耽誤,應當也會來的。不過你外祖父年紀大了,年前又因你外祖母去世而一直病著,我叫他依著身體狀況,能來就能,不能來就在家歇著。至于你姨母”
李氏嘆口氣“你姨母家的情況你知道的,她定跑不了那么遠,到時候會派個族里庶子過去送個奠儀,意思意思。”
女子一旦嫁了人,便有諸多的身不由己。
姨母如此,李氏如此,沈玉嬌亦是如此。
沈玉嬌聞言,也只能暗自祈禱,兵變那日,他們都能安穩待在家中,不要出門。
李氏見她怏怏不語,輕拍著她的手背“別怕,我和你父親說了,這回我在聞喜陪你多住些日子。等過陣子你舅母來了,我再拉著她一道會一會你那婆母。”
說到這,她余光朝棣哥兒瞥了眼,見孩子已經在搖搖晃晃的車廂里睡著,這才放心繼續與女兒咬耳朵“你別看你舅母斯斯文文的,她年輕時嘴皮子可厲害了,定叫那王氏只有吃癟的份。”
沈玉嬌啞然失笑,默了片刻,道“到時候看看吧,畢竟也這么多年沒見了,如今郎君又”
看了眼棣哥兒熟睡的小臉,沈玉嬌抿唇“她也是個可憐人。”
年輕喪夫,年老失獨。
裴瑕之死,對王氏的打擊,應當遠大于自己。
沈玉嬌都不敢想,王氏聽到這消息會多么痛苦。
不過十日后,車馬趕到聞喜,她便親眼見到了
一個失了兒子的老婦,兩鬢花白,雙目無神,形銷骨立。
那綢質的石青色長袍仿若撐在一副骨頭架子,空空蕩蕩,叫她愈發像是一縷游走在世間、不肯善罷甘休的幽魂。
曾經矜傲自負的瑯琊王氏嫡女,心比天高的裴氏主母,如今成了個精神恍惚的“半瘋子”。
饒是沈玉嬌與她有舊怨,見到眼前這一幕,心底也不禁沉了又沉。
身邊的嬤嬤彎腰提醒了王氏好幾句,王氏才如夢初醒般,看向面前來人。
她瞧不出情緒的空洞雙眼,掠過李氏,掃過沈玉嬌時,停了停,又繼續往下,看到棣哥兒時,怔了一瞬,而后“咻”得亮起了光芒似的。
她喊“六郎”
棣哥兒有點怕,下意識往沈玉嬌懷里縮。
沈玉嬌擋在了孩子身前,王氏擰起眉,鳳眸透著幽怨敵意看著她。
沈玉嬌眼睫顫了顫,深吸一口氣,正準備迎上去時,李氏先擋在了她身前“親家,多年未見,別來無恙啊。”
看著護在身前的那道略顯岣嶁的身影,沈玉嬌微愣,而后心尖一軟。
她也是有母親庇佑的呢。
王氏并未全瘋,只是裴瑕的死對她
刺激太大,叫她情緒變得脆弱,絕大部分像個豎起全身尖刺的刺猬,愈發陰郁、尖利、刻薄。
對此,沈玉嬌能夠理解。
畢竟對王氏而言,裴瑕幾乎是她這一生的精神支柱,是她傾注了大半心血與大半個人生的作品。
而今一切成空,無異于天塌。
王氏病懨懨地與李氏寒暄幾句,又公事公辦般交代沈玉嬌主持喪儀等事,便推說累了,下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