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射忙惶恐行禮“射心下悲傷煩悶,帶到了臉上,還請公子恕罪。”
“煩悶什么”
“今日歲末大宴上,看著本該是舍弟斯所在的位置空空無人,想到他意氣風發地去出使趙國,卻那般血肉模糊地回來,再看到那邊讓我們折損那么多人的燕國人歡愉談笑,射實在心下悲傷難平。”
于射再行禮,道“這種話,射也只敢跟公子講。公子在戰場上誤著了那令翊的道,受那等大辱,想來與射是一般想法的。”
公子儀看著他。
于射又嘆口氣“聽聞季勝因為找燕國使者報仇,讓相邦關了相邦固然有相邦思慮之處,可我們這些人,就合該忍著嗎我們不動那位公孫不就行了,難道燕國會因為那個俞嬴和那個令翊跟我們扯破臉我看不至于。”
“你想怎么樣”公子儀問。
“射能想怎么樣呢舍弟是無論如何活轉不回來了,但看著季勝那樣一個大好的年輕人被幽禁著,心里卻也過不起。但射一個小小的臣子,可沒有那面子”
俞嬴回到諸侯館,公孫啟跑出廳堂來迎她“老師”
令翊跟在公孫啟身后不遠處。
對上公孫啟擔心詢問的眼睛,俞嬴笑道“那齊國相邦又不是三頭六臂的妖怪,還能吃了我”
“老師一個人出門,啟總是有些擔心,這又不是咱們武陽。下回老師再出門,讓將軍陪老師一塊去吧。啟能看好家。”
俞嬴揉揉他的頭。
剛開始俞嬴摁公孫啟的腦袋,大約基于尊師之道,公孫啟不敢躲,但現在天長日久地在一起,俞嬴再禍害他的腦袋,他就偏著頭躲閃起來。
俞嬴便放過他的頭,改而拍拍他肩膀“放心,老師命大著呢。”
俞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本該今日頭午聽公孫說一說讀李子有什么所得,結果讓大宴耽誤了,散了宴會,我又去了趟齊國相邦的府上,不知公孫現在想得怎么樣了待會兒便說與我聽聽吧。”
公孫啟垮下臉來“老師”
俞嬴不管公孫啟的哼唧哀嚎,笑瞇瞇地與令翊打招呼。
令翊看她一句話打破師徒溫情,突然想到,她似乎從前也是這樣對自己的,再看她笑瞇瞇的樣子,黯然了好些天的令翊突然生出些氣性來,心里發著狠
但不管是令翊發狠,還是公孫啟說讀李子的所得,都要先等俞嬴說一說這次的相府之行,再等她略略收拾過,一起吃了餔食再說。
這次相府之行其實沒有多少好說的,不過是田向將田克了幽禁起來,以及俞嬴從長遠邦交之道和當下陰謀小道要挾了一下田向而已。
在隨后飯罷俞嬴與公孫啟說李子,又從李子變法又說到權術時,公孫啟問“老師真的想過殺了魏國趙國韓國的使者,將臨淄的水徹底攪渾,讓齊國得罪魏趙韓嗎”
這次俞嬴沒有讓他猜“不曾。”
俞嬴看著公孫啟,緩緩地道“我是覺得,策士也罷,卿大夫也罷,甚至諸侯,不說仁義理智這些,但總得有點做人的限度這才能稱為人。
“這個限度在哪兒,需要自己摸索。便譬如魏國趙國韓國,他們剛剛幫過我們,但有一日我們或許也會與他們兵戎相見,但那不意味著我們現在就能捅了他們的使者,以打擊齊國。
“從前不止一位大人物說我這叫仁婦人之仁。我覺得,不管婦人之仁,還是男兒之仁,有這么點限度,總比沒有的好。
“你日后或許有大本事,會成為跺跺腳列國亂顫的一方君侯。老師希望,那時候你還能有這么一點兒”俞嬴拿拇指和食指比量一下,“做人的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