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旬月,傳來消息,齊軍前鋒被伏擊,小敗于魯。魯國新君立。魯侯奮命魯軍集于魯南,抗擊齊軍。又魏國出兵,借道于宋,已至魯國梁父。
知道伐魯之事已是難以成功,齊侯無奈,只得令齊軍撤退。
與齊軍戰敗的消息同時到臨淄的,還有墨家矩子田襄子。
齊國伐魯,有墨家弟子助魯守城,并傳訊于在秦國的矩子田襄子。田襄子奔臨淄,本是來勸說齊侯罷兵的。但因魯國早有準備,又有魏人相助,齊師敗退,田襄子也就不用去勸齊侯了。
田襄子之“田”跟齊國田氏沒什么關系,他是宋人。幾年前,墨家前任矩子孟勝和一百八十義士為楚國陽城君守城而死,田襄子繼任為矩子。
這位矩子四十余歲,身材高大,面容堅毅,如大多墨者一樣,穿著粗陋短褐,腰間掛著一柄長劍。他繼任時間不長,墨家人又總是來如影、去如風的,許多人都沒見過這位矩子。他在泮宮出現,頗引起些轟動來。
今日正是泮宮中諸家辯詰的日子。
因有多家賢者在,人格外多,院子中幾乎插腳不下。諸人卻還是為矩子和墨家弟子們讓出一塊地方來。
魯人抗齊,齊師戰敗撤退,之前鄒子與齊侯在齊宮門前理論的“義”與“不義”,已不言自明,但并沒見齊侯對田原這個“元兇”有什么懲處。那些在上書上簽了名字,特別是跟隨鄒子去宮門前的士人們不免議論紛紛,故而今日辯詰就與“攻伐”有關。
儒家以鄒子為首,主張的是看攻伐符不符合仁義之道。如先前山戎侵擾燕國,齊桓公為燕國伐山戎、征孤竹,便符合仁義之道,是義戰。如十幾年前魏國伐楚,占大梁、取襄陵,如幾年前趙國伐衛,如齊國去年伐燕,今年伐魯,都是為了攻城掠地,是不義之戰。
墨家田襄子道“聽說這次齊國伐魯便是以伐不孝不悌這樣的仁義之道為名。如果這次齊軍攻打進了魯國都城曲阜,平定了魯國諸公子之亂,助魯國立了新君,未取魯國一城一邑,那么齊國此次伐魯在鄒子看來,是否就是義戰
“可是這義戰與不義之戰,齊軍都是一樣地破壞魯國城池,殺死無辜魯人,讓魯國破敗不堪,二者又有什么區別呢先生所謂仁義之道,不過虛浮之名耳。
“凡是攻伐,便無義與不義之說。故而我墨家說非攻,只有守國守城之戰方為義戰。”
鄒子道“不然。昔者,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功,去民之災。去民之災,得民之心,即為仁義。齊國伐魯,若魯人悅,簞食壺漿以迎齊師,便為仁義之戰;若如當下,魯人不悅,抗齊師于邊邑,便非仁義之戰。”1
兩位大賢就義與不義、攻與非攻辯詰起來,各有各的側重,各有各的道理。
崇信黃老的陶子行則秉持老子“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認為窮兵黷武只會帶來災禍,所謂“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后,必有兇年。”2
有一個
大約三十歲上下的年輕人笑起來“諸子談論仁、義、道,說得著實好,可卻不曾睜開眼看看這幾百年來的天下大勢。當年周王分封八百諸侯,到如今尚存者不過二十許,幾十載乃至百載后,又有多少”
這年輕人的話引起一片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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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不理騷動的人群,昂然道“日后天下必再歸于一不征伐又如何歸一如今征伐之苦為歸一途中之必然也。因征伐之苦,用仁、義、道這些虛浮之理阻撓征伐、妨礙一統,便譬如蟲蟻之欲撼巨木,不自量耳”
大賢們皺眉,卻沒有人斥責這個年輕人。辯詰便是這樣,辯的是道理,不因辯者身份地位而有別。這個年輕人大約習的是刑名之學或是游說之術,更甚或是兵家弟子,故而極力為攻伐辯解,但他說的天下大勢,確實也有道理。
諸大賢一時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