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寒煙端坐在太師椅上,眼睫輕闔,暖融燭光映在她側臉,皮膚五官都像是蒙了一層玉一般的瑩潤光澤。
盡管是休整,她脊背依舊似利劍般挺拔。
季青林心底涌上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
寒煙從前不是這樣的。
她也會有情緒,會喊累,會對他抱怨,會依靠他依賴他。
記得那時她剛成年沒多久,死活要纏著他,要他偷偷帶她下山。
云瀾劍尊特意囑咐過,在溫寒煙修成天靈境之前,決不可私自下山,甚至為此親自出手在她身上落了禁制。
季青林不敢忤逆師尊的意思,又不忍心讓溫寒煙失望,便自作主張離開瀟湘劍宗。
三個日夜,他一人一劍斬遍了南州魅妖,渾身浴血,凌云劍被鮮血浸透,滴滴答答向下淌。
千辛萬苦,總算得來一枚豢影珠。
回到宗門之時,季青林身上血跡都干涸結痂,疼痛無孔不入,近乎麻木。
他卻絲毫不覺辛苦,抬手將丹田內最后一絲靈力注入豢影珠。
青芒大盛,栩栩如生的幻境在落云峰中似水波般鋪陳開來。
所過之處,蒼翠輕松化作鱗次櫛比的大街小巷,寂靜無聲的山中,終究盈滿了喧囂紅塵氣。
季青林帶著溫寒煙一路向下走,走過青石板鋪就的臺階,身側馬蹄聲陣陣,車轍與地面撞擊,發出轱轆清脆的聲響。
馬車來了又去,人群熙攘,食物與草木的香氣交織在一處,一切都充滿了新奇。
溫寒煙臉上已少了許多情緒,精致的五官上神情淡淡,一雙弧度漂亮的鳳眸卻忍不住四下張望。
師尊說了,成熟的代價便是隱忍克制,不可像兒時那樣莽撞,什么都寫在臉上。
她要穩重,要把情緒藏在心里,無論是苦還是甜,都要學會一個人承受。
但眼前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染著陌生的吸引,溫寒煙自拜入云瀾劍尊門下,整日不是閉關便是苦修,整個人都快被磨成一把劍。
她忍不住開口“師兄,那是什么”
季青林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幾塊木板支起來的小攤上,插著幾個糖人。
一名老人家坐在巴掌大的小馬扎上,在攤位后面手腕翻飛,眨眼間便低頭吹了個新的出來。
“修仙中人不得吃這些東西。”季青林條件反射道。
半晌才反應過來,這一切不過是豢影珠編織的一場逼真的幻夢。
“不過,若寒煙喜歡,偶爾嘗一嘗也無妨。”他改了口,笑瞇瞇看向溫寒煙,“想要嗎”
溫寒煙眼睫輕輕翕動一下,似是糾結,半晌才遲疑地點了下頭“想的。”
師尊不知道,她偷偷嘗一口應該沒關系吧。
但師兄絕對不能告密,否則師尊定會罰她的。
季青林仿佛看出她那一瞬間的猶豫究竟在想什么,不免失笑。
他揉了一把溫寒煙的發頂,溫聲道“放心,師兄絕對不會告訴別人。”
“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他緩聲道,“除了天地,只有你我二人知曉。”
“再無旁人了。”
溫寒煙一怔。
她定定盯著季青林看了片刻,直到將他看得有些古怪,才挪開視線。
“以后不準再這樣摸我的頭發。”
她小幅度一撇嘴,仿佛短暫從沒有情緒的大人,再次變回曾經那個生動鮮活的少女。
“我已經長大了。”
季青林眼底掠過一瞬即逝的笑意“好好好,寒煙長大了。”
那一日,溫寒煙仿佛進入從未體驗過、甚至從未幻想過的另外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