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芳蚤嘆口氣道,“賊來苦賊,兵來苦兵,下官亦是前后為難。”
“是以分守道那邊覺著,能不麻煩兵備道就不麻煩。桐城局勢還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賊人雖勢力已成,仍可緩圖之。”
楊芳蚤點頭道,“大人說的是,可下官亦憂慮,若是不請兵來,由小亂而大亂,豈非得不償失。”
皮應舉舉起一只手,“所以不請兵這話,不能本官說,也不能你說,要由桐城士紳來說,日后即便有些亂子,我等也有所開脫。”
楊芳蚤佩服的道,“下官明白了,那些鄉紳士子家大業大,最是萬般不愿讓兵來,只需請他們上書王公弼,便是實在證據。”
皮應舉點頭道,“兵是不請了,但亂子還是要平。首要記住,亂民不可一概而論,城中為亂者成千上萬,皆亂民乎?非也,必區分首從,以散其力。為首者不過黃文鼎一干人等,多說不過二三百,余者愚民不過乘火打劫,貪圖眼前便宜,絕非為黃文鼎等人賣命。我等不愿兵來,但卻可借兵之勢。本官問那王公弼要兵道招安憲牌,屆時聲言有池州兵自安慶來,脅從之徒便會頃刻散去,然后便可緩緩圖之。只剩那二三百亂賊,便好應付了。衙門胥吏既不可靠,便要依靠城中士紳之力。還好下午本官剛到,方孔炤便尋上門來,言說官紳并力滅賊之法。”
楊芳蚤默想一下,便記起了這個方孔炤,此人是職方司員外郎,此時正在桐城丁父憂,因為是在職京官,丁憂之后便要官復原職,所以在本地士紳之中甚有影響。
如果有方孔炤相助,那楊芳蚤底氣又足了一些,徹底否決了請兵的任何可能,因為軍隊引起的風險比賊寇還大。
楊芳蚤吸一口氣后對皮應舉道,“謝大人親身赴桐指點迷津,下官知道如何去做了,此時已顧不得什么前景,只望盡速消弭亂局,而不至連累各位上官。”
“本官來一趟桐城不算什么,分內之事爾。南直隸乃天下財賦半出之地,任何風吹草動都是大事。此次只要不惹得巡撫、巡按親來安慶,便是邀天之幸了,否則本官也愧對張都堂。”
“蘇州與安慶遠隔千里,不知張都堂是否已收到申詳。”
皮應舉抬起頭,閉著眼道,“加急鋪遞,應是快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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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府吳縣縣城,一艘烏蓬小船劃過蜿蜒的河道,悠悠停靠在石塘水竇岸邊的一株大榕樹下,身穿白色短褂的船夫上岸后在樁石上熟練的系了小船,然后提著船槳往岸上走來。
岸上等候著七八人,其中有一名身穿七品官服的文官,還有數名衙役書手。
那文官上來恭敬的接過船槳,短褂船夫抬起頭來,約四十多歲的年紀,臉頰清瘦,雙目炯炯有神,顯得非常干練。
他只是對那文官微微頷首,口頭上并無致謝。
船夫稍稍整理一下身上的水漬后,對那文官說道,“自南仁河至觀瀾港,為運河治水第一要緊之處。經本官查閱,其長闊定于正德弘治年間,距今久遠,河道各處多有變遷。其主河支河之闊度定不能短少,方才我巡汛之時,已發現三處河道變窄,你既為知縣,應盡速疏通,此處既是治水,又是保運,萬不可輕忽。”
那知縣聽了躬身答應,船夫本來要說其他一些河道事宜,見旁邊一名老者在往前走了一步,知道老者有話要說,便對那知縣道,“你稍待片刻。”
知縣連忙退下,老者立即上前來低聲稟道,“方才收到徽寧池太兵備道王公弼牒呈,另有安慶知府皮應舉申詳,皆系加急鋪遞。查安慶府桐城縣八月二十二日現匿名貼,內稱代皇執法等語,二十三日夜有人聚眾為亂,于城樓殺人懸尸,延燒兩家鄉宦門房。”
船夫一直很平靜,一直聽到最后微微皺眉道,“鄉宦?”
老者低著頭,“正是兇險之處,去歲有宜興之變,四月溧陽之事余波未平,皆涉鄉宦。”
船夫沉吟道,“你的意思,桐城此事背后又有某位大人的操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