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雨不給他辯解的時間,對著左側一拱手,直接打斷道,“本官已奏請張都爺,鑒于流寇肆虐,準許本官調動安慶衛人馬備戰,該部雖現留駐安慶,但已為出征之軍。本官今日就要點較兵馬,安慶屬下八百在籍守城兵,本官要挑選精壯入營,由張大人統領為一哨,進駐宿松以為安慶藩籬。”
張德龍呼吸急促,他原本沒把龐雨放在眼中,只是知道此人在民變時砍了幾十個人頭,就算當上守備也沒有多大回事。豈知今日一來這個下馬威不小,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
衛所與營兵是兩個系統,安慶守備雖有軍事指揮權,但衛所的上官很多,不但要守城,還要交錢糧、漕運、防汛等一系列事項,指揮使衙門里面,跟縣衙一樣有六房一庫,對應不同的上級。
按照朝廷體制,沒有出征打仗的時候,安慶守備就什么都管不到,考績也是一點不占,所以衛所官輕視軍事主官是制度性的。
但龐雨現在拿出一個大殺器,以流寇肆虐為由,要納入戰時體制,命令便成了軍令,甚至還要把張德龍抓壯丁去宿松。張德龍是世襲下來的指揮使,生下來的時候衛所就已經荒廢,不要說打仗,營操都沒見過怎么回事,縮在安慶都膽戰心驚,哪里還敢去守宿松。
現在誰都知道宿松沒有城墻,那地方流寇再來的話,留著被流寇殺,跑了被朝廷殺,張德龍的小命是必定不保的。
“龐大人明鑒,衛中事務繁雜,下官豈能脫身,那些屯田、漕運在在耽擱不得,要不然下官指派一名同知領兵,也是一樣得。”
“張大人是掌印指揮,自然是衛中才能最高之人,否則如何能掌印,本官一向用人就要用最有才華的。安慶衛中有三個指揮使,八個同知,就算張大人領兵外出,也有的是人辦事。屯田漕運是耽擱不得,但保境安民性命攸關,事關安慶百萬生靈,難道就能耽擱了。”
張德龍額頭冒出了密密的汗珠,龐雨分明是針對他個人,其他人都不要,張德龍不知龐雨說的是真是假,但他能從一個衙役突然當上三品武官,恐怕真的和張國維有些關系。張德龍突然覺得自己以前小看了這個小衙役。
想起流傳的宿松屠城慘狀,張德龍手足發涼,這哪是要他領兵,這是要他的命。
張德龍心中越想越怕,突地啊一聲大叫,對著龐雨連連磕頭,“大人饒命,下官萬死不足惜,就怕誤了大人的兵事,萬望大人高抬貴手,下官必有回報,必有回報。”
堂上一陣難堪的寂靜,張德龍劇烈的喘息,蔣國用連呼吸也不敢大聲,不敢看上座的龐雨,眼睛一直盯著地上的青石板。
龐雨突然放緩了口氣,“不過嘛,軍衛廢弛非安慶一衛,張指揮使的難處,本官也知道。”
“大人明鑒啊。”張德龍猶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又連著幾個頭磕下去,口中帶著哭腔惶急的道,“下官也不敢欺瞞大人,歷年以來,衛中屯田早已被侵占一空,原籍軍士逃散他鄉,或入民籍,但錢糧、工役樣樣不少,漕運士卒也要花錢雇傭,就靠著漕運均攤、衛所廊房支用,哪里還能清查補伍。”
“張大人請起。”龐雨對龐丁道,“給張大人看茶。”
張德龍還跪在地上,龐雨咳嗽一聲,等蔣國用看過來,便使了一個眼色。
蔣國用趕緊過去把張德龍扶起,不知是跪久了些還是心中害怕,張德龍起身時一個趔趄。
好不容易坐到座位上,略微有些發福的張德龍連著喘了幾口氣,等到茶水上來趕緊喝了一口。
龐雨等他歇息片刻之后,緩緩開口道,“本官為安慶守備,守御安慶是本官之事,也是安慶衛的事。就不說安慶衛,一旦流寇破城,大人你身價性命、闔家老小在此,這便是天大的事。”
張德龍擦擦汗水附和道,“大人說的是。”
“本官管轄安慶衛,然則衛所兵不堪戰,張大人又說不能領兵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