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他說有事要坦白。
那暗自愧疚的樣子,仿佛不說就是對不起他一般。
雖只有寥寥數語,可聽了衛留夷的話,傅朱贏眼里總算褪去了一直以來的輕蔑,暗暗咬緊牙關,馬具上的銅鈴也被捏得偷偷變了形。
邵霄凌一臉震驚“啊我以前只覺得你烏恒侯不是好東西,如今看來,這玩意兒也可沒比你好哪去啊”
他說完,歪著頭又想了想“其實你倆這前塵故事差不多。都是被救,然后恩將仇報。”
“阿寒也真倒霉,怎么盡碰上這樣的白眼狼罷了,你們兩個早點收拾收拾,各回各家吧行不行都比南梔差遠了,阿寒絕不會跟你們和好。”
衛留夷不語。
傅朱贏則眼底晦暗一片,抽出刺刃,周圍瞬間森冷。
但片刻后,又換上笑意“我與望舒之事,實是我那時年輕不懂事,誤入歧途。后也是真心知錯了,知錯愿改。”
“想來,望舒他大概也還愿意給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他說著,笑容狡黠“不然,也不會許我帶兵相援,而如今要勸降敵軍也是指派我前去。”
邵霄凌“得了吧,望舒望舒,他連真名也不曾告訴過你,又何必裝熟”
傅朱贏“哦,那我也想問問,望舒他曾否告訴過你們兩人,哪怕一丁點他與東澤夏錦熏、紀散宜等人的關系”
“”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最緊要的他才不會告訴你們。”
傅朱贏笑完,得意拱手“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先去了。”
“麻煩帶句話給望舒。朱贏必不辱使命,讓他靜候佳音。”
戰馬遠去。
傅朱贏眼中神色,漸漸變冷、冰封。
密林之中,樹影甩在身后。一些當年的回憶閃過。
他們初遇時,是一個大雪隆冬。
他從小流落街頭,受人歧視,饑一頓飽一頓勉強維生。那日,更是倒霉被無聊路過的富家少爺看不順眼打了一頓、渾身傷冷瀕死街邊。
是望舒撿到他,抱他去烤著火,一碗又一碗的白粥喂下去才救醒他。
那時他骨瘦如柴,胃里因為長期不沾油水,一絲葷腥就疼痛難忍。望舒不知這些,在他醒后第三日在他粥里偷偷加了點肉沫,結果反害他吐得昏天黑地。
望舒嚇壞了。
從那以后,就只敢給他喂些煮得稀爛的米粥,就那么連著喂了一個多月。
那時他的身體虛弱極了,常常吐血、渾身冰冷,孤單又害怕,本是人生無望,可卻有人將他撿回家,替他用溫水擦拭干凈臟污的身子,輕聲跟他說“別怕。”
黑暗寒冷的十幾年里,從未有人對他說過的溫柔話語。
少年昏昏沉沉,未曾看清那人樣子,心已淪陷。
后來,身體漸漸好起來。
慕容望舒是醫者,可窮人街坊來看病診脈,他總是不忍問他們要錢。因而收入也少,家徒四壁,常常兩人一天只能吃上饅頭咸菜。
對于日常挨餓的少年來說,每天能吃飽的日子,就已是非常有滋有味了。
偶爾望舒賺了一點錢回來,還會給他買上一顆熱熱的烤地瓜,兩人一起分吃,甜甜的。
從來沒有人待他那么好過。
那個時候他還不叫傅朱贏,人們只叫他“小瘸子”。他從記事起就殘著一條腿,性子卻極為倔強不服輸,街頭巷尾都知道小瘸子雖然瘸但又兇又野,敢嘲弄他絕對會不要命地打回來。
他那么差的脾氣,生人勿近,也沒朋友。
直到慕容望舒出現,才第一次學會了真心的笑。
那些日子,一個瘸子一個丑人旁若無人走在街上,總會有人投來異樣的目光。
他并不在乎,因那個人是他凄然人生中少有的一絲甜。他也曾以為,兩人會相攜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