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鳳城的人們全都躲回了阡陌屋舍。
整座城猶如空城,被湮進了血色的天地間。只余下那座同樣被血色浸滿的高閣祭臺,還有鐵棘刑架上,被長槍穿心、八十一根長錐橫貫的支離破碎的少年惡鬼。
不知多久后,原本已經死透了的少年的身體里,自他眉心起,一點點生息復還。
“惡鬼”果然又被拽回了人間。
足以撕碎神魂的劇痛,以不知其數的遍數,再次席卷意識,攫取走他全部的五感。
換作旁人早該痛得昏死過去,可他似乎已經習慣。
少年沉重無比的眼簾微微張開,從低垂的沾滿了血的墨黑睫羽間,他看清了空蕩的祭臺,高閣,城池,還有最遠最遠的,他此生無法企及的地平線。
一日又一日,一遍又一遍,好像永遠不會再有什么改變。
少年厭倦地闔了眼。
就在他要放任自己的意識再次麻木地沉浸入那些痛苦的黑暗里時,他忽然聽到了一道慵懶的、隨意的女聲。
“喂,那個小怪物。”
“”
少年被血色濕透的長睫顫了顫。
在早已習慣的血腥氣里,他忽嗅到了一種淡淡的、但很獨特的冷香。
少年睜開眼。
雨不知何時停了。
天盡頭如墨涌動,晦暗的暮云間,一道天光若隱若現,像要穿過云層破綻出來。
而站在那天光里,祭臺上,多出了個一身緋衣、艷紅如火的女子。
她纖細腰身旁佩著把布帶纏裹的長劍,垂在身側的手腕上金鈴晃蕩,綴花發帶藏在被一根木簪隨意束起的長發間,隨高臺之上的輕風掠舞。
她的五官是一種慵懶又清絕的艷麗,只是那種艷麗被眉目間揮之不去的某種情緒洇開了,變得淡然疏離。
唯有那雙眼眸黑得像過水的琉璃,濯濯地望著他。
幾息后,女子驀地笑了。
像霜雪里盛開出一朵濃艷的花。
“雖然是個小怪物,但生得當真漂亮,”她懶洋洋地踱步,走到他面前,眼神像是能透過他滿身滿面的血污,看清他的原本面目,“我對美人一向恩寬,素不相識也算,所以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
在他最厭倦的紅色的衣裙旁,掛在細腰上的長劍飛起,劍鞘抬起少年的下頜。
被迫仰臉,少年冷白頸上的長錐被牽動,再次有血如注地涌下。
但他眼眸間情緒寡淡,眉都未皺。
劍柄在女子纖細修長的五指間緩緩收緊,她拿漆黑的眸子盯著他,忽又笑了。
“說吧。”
云搖隨手一抹,少年頸前的烏光長錐便消失不見。
涌出的血被無形的力止住,猙獰可怖的貫穿傷口里,血肉一點點長合。
“隨便什么要求,我都能做到,你可以隨便提,”云搖俯身,貼近了刑架上的少年,全不在意身上的紅裙被他滴落的血染濕、浸透,“殺幾個罪魁禍首或者,干脆殺掉這一整座漠然旁觀的城,如何”
風起云嘯。
高閣祭臺之上,寂然半晌,少年終于從纏滿鐵棘的刑架上微微揚起頭頸。
他張了張口,聲音澀啞。
“一個。”
云搖一愣。
似乎沒有想到少年如此平靜,沒有任何疑問或求證,就真信了她這樣一個陌生人的話。
但她很快便回了神,笑道“只殺一個,會不會太少了”
紅衣女子側了側身,手中隨意一撥,長劍出鞘半寸。
鋒芒如割。
她遙遙望向城中某個方向,視線穿過無數房田屋舍,定在了那個祭禮主持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