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不住點頭,也滿腹疑竇,他從未見溫貍在裝飾自己上如此上心。
“你其實已經足夠美了”黑獺真心地說,看看魚骨,又看看她。
溫貍朝他笑了笑,將魚骨放在廊邊蘆編的簸箕里曬著,進屋取了一支開叉的筆和土紙出來,用竹篾撐開了土紙,像張開繡棚一樣,把竹架放到廊下借光,隨即坐到架前,低頭吹開這么一會兒時間就落了滿紙的柳絮,用筆蘸上注了水的草木灰。
黑獺以為她要繡花描樣子,湊過去看,卻見她把筆放上去,就抬起一雙黑亮的眼眸看他“張鳳峙生得有多高”
黑獺望著天想了想,立起身來,往自己頭頂上比,猶嫌不足,跳起來摸小屋的梁,又“砰”地一聲踩落木板上,木廊頓時嘎吱震動,掉下頂上幾根茅草,嚇得溫貍面色一白“你別跳,再塌水里。”
“不跳起來夠不著他的頭。太高了,又騎在高頭大馬上,我感覺都快有天高了。”
溫貍聽著他說的話,一筆拉完了整張紙,面色有些惆悵“你嚇唬我的吧”
黑獺眨了眨眼睛“真不騙你,不知吃什么大的,都說吳人短小,我看他倒像北人,三寸丁里長個插云松,很是出眾。”
溫貍遲疑著,將筆提到紙面頂端,挨著邊勾了一張臉,又問“那什么模樣呢”
“唔”黑獺伸手在自己臉上比劃“遠遠的乍看去臉像玉蛾子,眉毛”
他見溫貍青色裙裾像花一樣鋪展在廊下,赤足伸到碧得生幽幽墨色的溪水里,輕輕踢打著,擾亂一溪草長鶯飛的春光而渾不自知仿佛心情很好的樣子。
他忽然就有些不開心起來“眉毛發青伸到腦門開三岔,眼跟廟里金剛怒目似的比牛還大,鼻膽懸下來像個樹癭瘤子,臉上跟起皴的老樹樁一般。”
溫貍認真聽著,一筆一筆,在紙上畫了個面目猙獰的怒金剛。
黑獺看她的畫,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忍不住又看一眼,一個不支笑得捂著肚子滾到了地上。
溫貍無奈地看著他,收起了炭筆和竹棚,走回屋里。
黑獺戲弄了她,本想逗她生氣發怒,見她不言不語的,反而更加心虛,腳下發虛,跟著上梯被絆了一下,險些跌倒。
“溫娘,你做什么突然要打聽這個人,你莫不是見他家世好,長得好,要去去接近他”
溫貍回頭,慢悠悠盯了他一眼,笑起來“是啊。”
她的笑容,縱然在暗室里,也亮過最明媚的春光。
黑獺心里又酸又澀,覺得這幾日自己天天潛在水里偷偷溜進城、幫忙各處打聽、好不容易蹲到點、才遠遠望一眼這世家公子、還回來跟她說的行為傻的透頂,忍不住吼叫道“你瘋啦”
他悻悻跟著進屋,想砸她東西,但溫貍的家比他住的還要簡陋,窗邊擱著一個碩大青箱,箱上放著厚厚一撂手抄在土紙上的涅槃華嚴等佛經,干草上一卷蒲席就算床榻,褥被漿洗得發白,疊放得整整齊齊。墻角還放著一個泥爐,窗邊一盞油燈。
家徒四壁,根本砸無可砸。
黑獺只得忿忿地踢了踢虛空。
此時溫貍抱了柴,走到屋舍正門外的一處灘涂生起薪火烤制魚肉,瞇著眼睛笑,招呼他留下來吃飯。
魚肉香氣四溢,吸引人靠近,黑獺卻腳步沉重,遲遲走不過去。
“溫娘,你聽我勸一句,不要做傻事”他慢慢踱步走過去,神情逐漸變得嚴肅“他們那種世家的公子,和你我有云泥之別。就算他本家再死絕了,他外翁也是司徒公怎么是你攀得上的人你不能蓄意接近他不會有好下場的,哎,你這樣,我再也不會幫你了”
他跺了跺腳,憤然要走,才轉過身,就聽到耳后溫貍輕柔的聲音
“我找他,因為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要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