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連故鄉汝南也夢不到。
唯有最接近的一次,她夢里看見一只燕子越冬歸來,自南向北飛。
它不斷振動翅膀,翻過一重又一重灰色的山脊,越過一條又一條不息的川流。
她看見熟悉的汝水,但看不見房屋和阡陌水邊只有山林,連綿樹冠無邊無際。
燕子飛累了,只能撲向一處樹干上做巢。
她才認出,那是每年春天回她家屋檐下的燕子。
原來春天曾經回來過,燕子歸來,黃鶯歌唱,麥苗長高,桑樹發芽只是這些對她毫無意義。
溫貍眼里流出溫熱淚水,沒有一點掙扎,任由暗流將她卷向看不見光的河床。
她不再關心絲線盡頭的另一個人,河水作了枷鎖鐐銬,擊潰他身上袍帶冠冕,他們終于平等。
蜘蛛絲將自己與他緊緊綁縛,等她被卷向水深處溺亡,會墜著他,定讓他與她同沉河床、共赴黃泉。
那些韌絲巧奪天工,肉眼難以分辨,混雜在水底暗流里,像以她為中心的一個蛛絲旋渦,攪入其中,插翅也難飛。
溫貍提起最后的力氣,將幾股韌絲抓緊,仰視著水面,視線一點點模糊,恐懼、痛楚、孤獨、寒冷將她緊緊裹纏,讓她五臟六腑如受寸磔油煎之刑,只恨時間不能走快一些,但它卻慢的讓人發狂。
她視線一點點變得模糊,眼前走馬似閃過七零八落的畫面,看到有蝴蝶停在草尖上,肥美碩大的黃貍撲出去看到日升月落,看到臘月十五的白色月亮,又圓又大,砰地一聲掉入水里,摔碎成浮光千萬片;看到紙鳶在春風里飛舞,風越來越大,手中的輪盤也開始飛速轉動。
一絲異感從掌心穿來,她心里一凜驟然清醒,發現手中操控傀儡的機拓輪盤真的在轉動,卻是朝著相反的方向退回匣中,水面上白色的影子離她越來越近。
她剎那間腦中窒息遲鈍,不知作何應對,手中反轉得越來越快,根根韌絲割破她掌心,水里飄出一縷血霧。
她拼著最后一點力氣,挺腰壓肩,仰身如彎鉤撈月,更往深處墜。
更快的是周身涌來的一股激流,陌生氣息、濕漉身體瞬間臨到身前,一雙手托在了她肩胛之后。
她被摟入一個冰冷的懷抱。
毫無溫度,好似被墜入水里那輪冷月所擁。
那兩只手擺弄著她的手動作緩慢、有條不紊,冷靜得可怕一只手握住她后頸,將她身姿扶正,而后穿過身后,將她挾至鐵箍銅鑄一樣難以撼動的堅硬臂彎里。
她提起最后一絲力氣,握簪的手猛地刺向他頸側,卻叫水流阻擋了速度,手腕被他握在手中,狠力一扼,五指登時脫力,簪子也脫了手。
溫貍已瀕近昏死,再無力反抗,任由他箍著自己向水面游去。
這個時節的淮水,吸足冰雪融化的水,水底活像藏著只興風作浪巨蛟,一身蠻勁橫沖直撞,放出暗流千萬道,捆著落水人追魂索命。
她被接連不斷的暗流裹挾,像風雨飄搖里蛛絲上的蟲子。
溫貍眼里最后的光景,是日光顫動在水面漣漪里,一寸一寸,逐漸向她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