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這歸西,巡更差事自然落到楊栓子頭上,南王村須臾之間變得冷了,不僅是那天氣,還有人心,仿佛都隨著一陣寒風,將心里那扇破漏的窗戶關上,再也透不出一絲絲的溫度。
村頭放置巡更鑼鼓的破敗房子充斥一股腥臊臭味,斑駁墻壁上各種尿痕橫雜,負責看守家伙什的傻子老九裹著破被褥蜷縮在房門口一側瑟瑟發抖,旁邊的破瓷碗有些臟污的食物,只是已經凝結成冰在月光下翻著一絲晶瑩。
老九瘋瘋癲癲,骨瘦如柴卻生的高高大大比楊栓子還高半頭,隱約透過蓬松頭發還能看出一絲秀氣,兩顆門牙碩大顯眼,最愛笑。
寒風一日強過一日,這老九迎著風笑,眼神撲朔不知道想什么。
“老九,把鑼鼓給我遞出來。”楊栓子拄著自己的破鐵刀不愿再進門,這南王村人心薄的倒像是高粱煎餅,累牙拉嗓子還少了滋味,數九寒天倒是換了自己巡更?
老九翻滾爬過拖著鑼鼓遞出,蹲在他身邊笑,小心翼翼伸手試圖摸刀,楊栓子晃了一下躲開,挽著鑼鼓拖在地上“跟我巡更?”
老九羨慕看著那破刀咧嘴笑,伸出臟呼呼的手“娘!”
楊栓子笑,掏出半塊帶著牙印的餅子塞給老九“當不起,你這吃人的畜,莫不是向把我也吃了?”
老九就是吃人的畜,他非南王人,只是流浪逃難的關中老客帶來的傻子,老客癆病死在南王,害的王六舍了一床草席,而傻子老九也就自然成了南王的傻子。
聽人講,這傻子老九本就是一家流民,老娘年年吟著荒歲歌帶他走西口逃荒,本這逃荒在別處也算得上謀生的好手段,誰成想碰上大災之年,流民數十萬,蝗蟲一般的人誰吃得消?
道是歌里唱的好“榆樹皮拌藺根面,一斤還賣數十錢。大雁糞,難下咽,無奈只得蒙眼餐。山白土,稱神面,人民吃死有萬千。饑餓甚,實在難,頭重足輕跌倒便為人所餐。別人餐還猶可,父子相餐甚不堪……”
還記得曾經講故事老客表情麻木,蹲在墻角諂笑,像是講了別人的故事絲毫沒有半分痛。
這傻子妹妹半路活生生餓死,老娘覺得扔了便宜外人怪可惜,索性帶著傻子吃了三天好肉,后來老娘也餓死了,死前千叮嚀萬囑咐,萬萬莫把他扔出去便宜了那些外客,省著吃許能討個活路。
傻子給老客分了一條腿,老客也就帶傻子出了那苦難地流落于此,不過楊栓子總想,這老客是不是把傻子也當成了口糧?
傻子癡傻也不懂許多,踉蹌提著褲子跟在楊栓子身后吃吃笑,雙眼死盯著栓子的破刀,倒是引得栓子后背一陣陣發毛。
荒郊野嶺半盞燈,荒冢冷丘,栓子懶洋洋敲著鑼,傻子亦步亦趨的笑。
墳塋遠遠望去鬼火重重,倒像是無數眼睛,還卻是眼睛說不清,這眼光綠瑩瑩像是一頭頭餓狼,剎那間栓子汗毛倒豎,扔掉鑼鼓一嗓子“誰,是誰?”
“來人了,來了。”鬼火慌亂,腳步聲紛雜,幾個手持棍棒鎬頭破落戶鉆出攔住楊栓子,一個手持木棍的瘦枯落魄戶瑟瑟揮舞木棍,聲音中帶著怯意“滾,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