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上戰場也都可能會死掉的。”她說“對學生來說,皆為守道,沒有區別。”
他終于在憤怒中沉默下來。
依稀記得,他慢慢不愿意再看她,慢慢轉過了身,面向書桉后的窗靈,只以背影對她。
“既冥頑不靈,愚不可及那便走吧。”很久,他才道“我只當,沒有教過你這個學生。”
他沒看到她的神態,不曉得她當時是什么表情。
會失落,會難過嗎
想來她才不會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她輕輕將茶盞放下的聲音。
她的語氣仍舊很討打,看來的確沒有在難過,她甚至沒皮沒臉地說“老師別說氣話了,學生還要活著回來給您養老呢。”
他沒說話,神情依舊緊繃憤怒。
而后,她大約是在施禮,最后道了聲“老師,學生去了。”
去吧
去守你的道吧
直到她離開,將此間書房的門合上,他都不曾回頭看一眼。
那晚,他說的是氣話嗎
當然是。
所以,他很快就后悔了。
再后來,他想,若他當時不曾與她一個小屁孩賭氣,若他對她說一句“要保重,要好好活著回來給我養老”,她是不是就能多一分念想,是不是就不會死在異鄉了
這個念頭如一把錐刀,一想起便會鑿刺著他的內心,所以他輕易不敢想,將它死死關了起來。
所以,他只會一遍遍地罵她是個騙子。
這個騙子學生如今回來了。
還不及與他相認,便又去守她的道了。
看著那二字,褚太傅輕輕發出一聲復雜的笑嘆。
他也是個騙子。
其實他從未怪過她,從未覺得她有錯,從未覺得她不爭氣,從未覺得“白教了”。
相反,作為老師,能有這樣一個學生,他甚是引以為傲。
他真的只是太心疼,太心疼了。
這簡簡單單的“守道”二字,卻以她的鮮血性命與自尊作為代價,作為老師,勝似父親,他如何能不心疼
這錐心之痛,釀成了此生也無法與世間和解的遺憾與不甘,讓他恨不能與這世間所有的道理為敵。
可他的傻學生,守道之志堪與天地共存,縱身死,再歸來,此志竟仍不滅,竟仍理所當然地告訴他,她欲守道,她在守道。
褚太傅深深吸了一口氣,有淚水砸在了信紙之上。
“回來就好”他望著信紙,含淚笑著緩聲低語“回來就好。”
想守就守吧,回來就好。
褚太傅看向緊閉的書房門,似乎看到了十三年前,那個女孩子退出去,將門關好時的情形。
這扇門,已整整閉了十三年。
現下,他終于看到那個女孩子重新將門推開,走過十三年的歲月,再次回到了他面前。
他慢慢從椅中站起身,將信收好后,取出了一幅畫。
老人動作緩慢而仔細,將那幅臘月里自大云寺取回來的畫,掛在了坐在書桉后一抬頭就能看到的地方。
之前他不敢掛,怕落空,現在不怕了。
書房外夜色上涌,在天地間鋪展。
一名十歲的少年跑了過來,被老仆攔在書房外。
“我想邀祖父一同看花燈去”少年目色炯炯地道。
老仆嚇了一跳,攔住少年,膽戰心驚地道“十八郎君可莫要胡鬧”
敢邀老郎主去看花燈,不要命啦
老郎主哪里是會去湊這等熱鬧的人,更何況還是一大家子一起出門。
小少年剛要開口再說話,只見書房的門從里面打開,祖父走了出來。
“祖父”少年忙行禮“父親讓孫兒來邀您出門去看花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