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儲君崩逝,她心中實則有一處心結在,那時阿效的確病去了,可她還在,她本可以繼續做阿效,至少,為大局安穩而慮,“太子”絕不該立即緊隨著國君離世
但不知何故,阿效離世的消息,甚至在她還未來得及知曉之前,便已經傳遍了朝堂。
那時,她疑心是她的母后所為,之后的事實也證明了明后的確有動機這么做。
但現下,常歲寧卻不那么篤定了。
“那你可知,當初為何是李秉繼位”駱觀臨道“是因為有明后的推動和準允”
“彼時她明知李秉不堪大任,卻仍推他登基為帝事后可知,此乃她蓄意為之,為的便是借李秉在位期間,拉攏人心積蓄勢力而后再為大局廢除李秉,順勢掌權”
“你可知李秉在位那數年,做了多少失德傷民之舉我道她以天下生民為代價,只為鋪就自己的通天路,因而她不配為君,難道有錯嗎”
“當然無錯。”常歲寧看著逐漸激動的駱觀臨,道“可是先生,她之手段,自古以來也屢見不鮮,一意孤行弄權傷民的君王比比皆是然,我非是為她開脫,否則我何故也起異心”
“我只是認為,這一切與她是男子還是女子并無絕對的干系。”常歲寧道“她不是最好的君王,卻也絕不是最差的。”
“縱換作其他人來做這個皇帝,士族之爭同樣也會爆發,想造反的人也仍會伺機造反,沒有這個名目,也會有其它名目。先生說她無法令天下歸心,確然。可她做不到的,彼時或如今,李氏皇族中,有其他人可以很好地做到嗎”常歲寧問。
駱觀臨試圖回答,卻到底只是悲諷一笑“若是有那樣一個人,她怕也沒有機會登基。”
比起方才的激動憤怒,此刻他的肩膀一點點沉了下去,垂落的眼簾閉上一瞬,悲涼道“或許,自先太子殿下離世后,大盛的氣運便斷絕了。”
聞得此言,片刻,常歲寧才繼續道“所以,先生并無道理將對當下時局的不滿,皆歸咎到明后是女子之身這個原罪之上。她有不足,有過失,但這一切并非只因她是女子。”
“如今群亂起,各處也多抓住了女子之身這個缺陷,對明后口誅筆伐。可歸根結底,這些聲音大多是為了聚勢而扯起的幌子而已,為利益故,自然要大肆宣揚,但騙騙世人且罷了,若因此也令自己陷入盲目的偏見之中,豈非得不償失”
駱觀臨聽到此處,眼中明暗不定。
“我說這些,無非是想告訴先生,女子之身從來不是為人的缺陷,也斷不會是成大事的缺陷”常歲寧最后道“若先生認為言辭無力,我會以事實行動來證明。”
駱觀臨定定地看著她。
“先生便給我三年時間。”常歲寧道“若三年之后,先生仍堅持己見,或于大局中另得明主,我會親自送先生離開,絕不行糾纏之舉。”
“若先生想隱居,我則為先生覓一處山水田園之所養老。”常歲寧認真道“若先生仍存死志,我便為先生擇一痛快的死法兒,再為先生選一處可福澤子孫的風水寶地妥善掩埋。”
駱觀臨聽到最后,眉心一陣狂跳他倒要多謝她的貼心了
“這世間事瞬息萬變,一縷風可動一葉,一人之念,可改眼前寸局,千人萬人之念,未必不能撼動天下大勢。”常歲寧真誠地邀請道“若先生當真對過往有愧,對大盛江河之衰敗之勢仍存不甘,便請先生與我試著同行一段路吧。”
此刻,煙花燃放已緩,只有零星幾朵散落天幕。
駱觀臨此時看著那雙坦然而無拘的眼睛,竟覺其中蘊藏著無限未知的可能。
在無邊長夜之中,未知實則意味著希望,至少它代表著或許還有其他生機。
他竟在一個十七歲的女郎身上,看到了這種未知。
駱觀臨心情復雜難言,此一刻,他很難不遺憾地想,對方不是個男兒,不是個李家男兒。
“先生不用急著回答我。”常歲寧道“我還為先生準備了一份厚禮,待先生看罷之后,再與我答復不遲。”
厚禮
駱觀臨看著她。
但常歲寧未有明言,只是一笑,道“時辰不早了,我讓人護送先生回去先生親眼見到之后,自然知曉是什么了。”
她將要說的說罷,便不再多言,與駱觀臨抬手一禮,即先行一步,離開了此處城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