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遂放棄了對榮王之德行究竟幾分是真幾分是假的探究。
李隱在這個時候出現,其中不乏對時機的把握,以及對人心的把控。
李隱未有任何威逼之言,他甚至不曾將這場談話歸為“勸降”,而稱之為一場“合作”——他以李家子弟的身份向眾部將提議,大局當前,當一致討伐卞賊,肅清叛亂,迎回天子與儲君。
這個足夠體面的提議,給足了所有人、甚至包括本質上貪生怕死卻又礙于諸多思慮而猶豫是否要倒戈榮王的監軍太監之流,所需要的臺階。
這個臺階保留了他們的顏面,更有效緩沖模糊了他們的政治立場。
哪怕心里明白這大約只是李隱的權宜之計,可他們眼下也實在沒有更好的選擇。
李隱在軍中停留的數日間,陸續開始有人表明了愿意與榮王府“合作”的態度。
但并非人人都只在意生死利弊,軍中仍有不愿妥協之人,尤其是玄策軍中的部將——
玄策軍這三個字,在一定意義上決定了他們比尋常將士擁有更為完整的為軍者操守。榮王所犯下的戕害武將之嫌,是他們無法視而不見的過失。
此刻,數十名玄策軍部將聚于柴廷帳內,其中一人提議道:“柴老將軍,我等不如前去北境,與上將軍共退北狄!總好過趟這趟渾水,受制于此等偽君子!”
坐于案后的柴廷抬眼看過去,定聲問:“去北境?何來糧草支撐?何來脫身之策?與榮王手中三道兵力死戰到底嗎?”
那士兵被問住,臉色卻依舊義憤。
“離京之際,十五萬大軍,其中有六萬玄策同袍,而今僅剩四萬余……”柴廷老邁的嗓音里帶著一絲悲怒:“你莫非是想讓六萬同袍悉數折損于內亂之中才算滿意?你想要老夫成為玄策府中的千古罪人嗎!”
“柴老將軍話中之意,是要追隨榮王李隱了?!”那名副將同樣既悲且怒:“將軍怕是老了糊涂了骨頭也軟了,竟只知存亡,而不辨公道是非了!”
“何為公道是非?現下卞賊當道,肅清內亂才是國之公道大事!”柴廷拿擲地有聲的口吻說道:“朝廷已失民心,而榮王李隱出身正統,已是大勢所向,為國為民而慮才是玄策府的本分!”
那副將還欲反駁,柴廷卻已然下令讓人卸下他的腰牌,革其副將之職,并罰下十軍棍,以儆效尤。
站出來求情,或是同樣表達了反對與李隱為伍之人,也一概被革職處罰。
反對的聲音皆化作了受罰時的悶棍聲,眾部將們退去之后,柴廷靜坐于案后,眼底之色變幻。
玄策軍即便有著遠超尋常軍隊的素質,但再出色的軍規也是由無數個普通人組成,而凡是人心,便有動搖的可能——
柴廷知道,方才那數十名部將中,便有不少人已經暗中倒向了榮王……
那些人已經化作了榮王的眼睛,因此他這個主帥的態度便尤為重要,否則或許明日他的位置便要換人來坐了。
在那個雪夜中,柴廷也曾動搖過。在見識到了榮王口中的民心之后,他進一步動搖了。
所以他很可以理解那些下屬們的動搖,榮王并非完美無瑕,但朝廷早已更加不值得效忠,順應民心似乎才是最好的歸宿。
天色已暗,帳內的士兵點亮了一盞油燈。
柴廷用干枯蒼老的手,將一封密信從一沓公文下慢慢地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