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佘紹和長孫氏族人的助力下,肖旻已暗中收服了黔中軍中的數十名部將。
但在常闊動兵之前,李歲寧先一步到了。
她從洛陽而來,經蒲州,李隱在蒲州也設下了兵力阻截,但蒲州司馬宋顯說服了共事已久的蒲州刺史,二人聯手控制了李隱派來阻截皇太女的領兵者,為皇太女打開了赴京之路。
李隱登基當日,天色尚未亮時,黔中大軍在京畿外部署兵力之際,佘奎和李琮之死徹底敗露,黔中軍全面大亂。
混亂中,有肖旻和佘紹在黔中軍內執行配合,李歲寧一舉攻破了春明門。
當日,城中諸人只見皇太女從天而降,堪稱為奇跡,而這奇跡之后,亦有無數人的籌謀運作與鮮血鋪路。
之后,李隱大敗的消息傳入城外大亂的黔中大軍耳中,那些仍在為李隱拼殺的將士們終于人心崩散,這三日間肖旻逐步控制住了局面,遂于今日入宮向李歲寧復命。
李歲寧自花籃中抽出了幾支半開的粉白芍藥,花香撲鼻。
一名宮娥躬身上前,捧過那幾支芍藥,插入書案上的玉瓶中。
聽完肖旻的話,李歲寧直起身時,輕聲說:「該流的血,總算要流盡了。」
她讓肖旻請佘紹入城,她想見一見此人。
隨后,又與魏叔易交待道:「魏相,使人請長孫家主入京來吧——還有那位長孫娘子。」
魏叔易應下。
李歲寧要請入京的人很多,她回到書案后,魏叔易也在下首坐下,提筆草擬名單。
肖旻此來,還提到了一件事——他押了一些人入城,其中有李琮的心腹,對方已招認,前年發生在道州的那場營嘯,背后乃是李隱的推動。卞軍因此死灰復燃迅速壯大,之后所得大批精工軍械,同樣是李隱的手筆。
李隱的罪狀便又添上了兩重。
審訊時,此兩樁新的罪名被提及,李隱在受刑時聽聞了李琮之死,佘奎之死……以及李琮在死之前都做了哪些事。
審訊的官員本無必要如此細致地與他說明什么,但李歲寧沒打算瞞著李隱。
她留他活著,便是要讓他聽,讓他看,讓他受盡一切應有的審判懲治,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
傷民叛國者,務必如此待之,方能威懾人心。
陰暗的牢中難辨時辰,被單獨看押的李隱臥縮于狹小的牢房內,身上的袞服被除去,換上了囚衣,那囚衣也已被血污改了顏色。
他的手腳皆縛著沉重的鎖鏈,斷發蓬亂,受刑后的身軀在細微地顫抖著,一雙半掩在亂發中的眼睛里是陰鷙反復之色。
「父王可還好嗎?」有聲音隔著一道泥墻,突然響起。
李隱沒有回答,但這并不妨礙那聲音繼續問道:「父王是否在想,李琮為何會在父王登基之際,突然選擇背叛父王?」
李隱聞聽這般語氣,神情總算有了變化。
他強撐著坐起身,踉蹌著向那堵墻壁的方向挪了數步。
土墻的另一邊,李錄靠墻而坐,聽著隔壁響起的鎖鏈摩擦聲,無聲一笑,接著說道:「我想,這其中的功勞,我與父親或當各居一半。」
李錄拿閑談家常的語氣,說起了自己數月前給李琮送去的那一封密信。
「我既知曉了我這殘破軀殼的緣由,思來想去,也該提醒一下二弟……」
「以免他仍抱著對父王不切實際的慈愛幻想,身為遲早要被宰殺的家畜,最后一刻還要向父王搖尾乞憐……」
「我身為兄長,本是想給他指一條生路……可誰知他還是死了。」李錄覺得有些好笑:「反而死在了我這病秧子前面,真是世事無常。」
「但好在他死得還算有價值……若他泉下有知,見父王落得如此收場,想必也不悔自己的決定。」
李錄微微側首,看向身后倚著的那堵墻,笑問:「父王很生氣吧?」
「兒與李琮只該自相殘殺才是……須知父王是天,我等螻蟻怎能殺父弒天呢。」
「但父王可曾想過,棋子雖無法重傷主人,可父王的棋子也可能會成為他人的棋子,繼而攪亂父王的棋局……」
李錄的話語聲里漸藏著暢快的起伏,情緒波動之下他的呼吸有些艱難,遂慢慢地站了起來。
李錄孱弱的身形單薄得好像一張紙帛,他轉過身,面向那面墻壁,呼吸不勻地笑問:「父王,不戰而敗的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