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天子臉龐之上再泛起笑容,將戲謔的目光投在夏侯惠身上。
蓋因這匹來自西域的良駒已然用過往證明,哪怕是擅于馴馬者想馴服騎乘,都非止一日之功。夏侯惠想騎乘,一刻鐘的時間哪能如愿呢
只不過,有時候世事就是如此離奇。
僅是片刻之后,天子曹叡便收起笑容,面無表情的揮手讓御者驅車繼續前行后,自顧闔目養神了。
是的,那匹桀驁不馴、就連天子數番嘗試騎乘都不能的良駒,竟不知為何,一點都不抗拒夏侯惠
當夏侯惠從侍從手中接過馬韁繩,與它對視少時,再復輕輕的撓了撓它的耳后、捋了捋它的鬃毛,然后它就很溫順的甘愿被騎乘了。
過程之順利,猶如它一直在等夏侯惠來當主人一樣。
這一幕也令眾人詫異不已。
但沒人出聲稱奇。
沒看被迫賜馬的天子都面無表情、闔目養神了嗎
沒看方才出聲建言的曹肇,此刻都略顯懊惱的緊緊抿著嘴,很自覺的放慢馬速離天子御駕稍微遠了些嗎
孰人又會在此時觸逆鱗呢
且他們策馬緩緩隨在天子御駕后面時,也都悄然與夏侯惠拉開了距離。
就連原本居中督促禁衛的夏侯獻,都不知什么時候就已然策馬趕到最前方充當開道者了。
有些時候,衣冠楚楚者就是如此炎涼。
深諳趨利避害之道。
對此,夏侯惠心有所感,亦沒有芥蒂,且還放緩了馬速遠遠的吊在隊伍的最尾。
倒不是他自命清高。
而是知道世間本就錦上添花者眾、雪中送炭者寡。
有些人注定了只能虛與委蛇的,若想尋到肝膽相照者,還得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從皇宮城北大夏門出,便是宣武觀,乃京畿屯兵之處。
復向北行,便是北邙山了。
故而皇宮之北,素來無有黎庶百姓結廬而居,更沒有士族或豪右膽敢天子眼皮底下私自占地辟田,亦讓此處頗為清幽。
從北邙山延伸出來不少矮丘,皆不大,但也起伏了地形,令此處開辟出來的小徑彎彎曲曲的,人行走其中,恍惚間有一種柳暗花明的感覺。道路兩側的樹木交錯如蓋,雖不甚森涼,卻也遮住了炎日當頭,被交錯枝丫分割得支離破碎的陽光灑落在行伍中,給人馬都披上了一層光影斑駁的衣裳,如此夢幻般的景致,讓偶來的山風也變得溫柔了起來。
若是沒有輕微的馬蹄聲踏破林靜,或許便可謂是人在畫中游吧。
啾
一只鳥雀展翅掠過,發出了被人馬驚擾的抗議。
亦驚醒了兀自闔目養神的天子曹叡。
他睜開雙眼,目光循聲追逐著在寬廣天幕上自由翱翔的鳥雀,神情之中依稀帶著些羨慕。
蓋因所有人都不知道,已然繼位了數年的他,現今并沒有想成為秦皇漢武那么遙遠的奢望,而是只想踏出第一步,擁有如同祖父曹操那般的威勢。
就連功績可比蕭何的荀彧逼死后,麾下群臣也只得噤若寒蟬的威勢
理由,是魏文曹丕為了代漢、為了讓士族為曹魏乃天命所歸背書,下放了太多權柄,也給社稷伏下了隱患。
雖說,他現今還不需要擔憂曹魏社稷會迎來謀逆之人,但不將權柄收回來,他不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