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匆匆踏破林靜的人,是留在洛陽城內看府邸的管事孫婁。他帶來了一個消息,在病榻上纏綿了好久的司空陳群,冬十二月二十四日,薨。
對于這個消息,夏侯惠沒有多少驚訝。
早在剛班師歸來洛陽時,他就曾經設宴送拜帖請陳泰敘舊了。
那時,陳泰便是以父病重為由推辭的。
只是沒有想到,距離辭舊迎新都沒幾日了,司空陳群最終還是與司徒董昭一樣,定格在了青龍四年。
策馬疾馳趕去吊唁的夏侯惠,原本面無表情的臉龐,在沉默趕路中,漸漸變得晦暗不明了起來。
一歲之內,三公去其二。
也就意味著,猶鎮守在長安的太尉司馬懿,開春歸來洛陽已然是板上釘釘的事。
又或者說,召他歸朝的詔令是與司空訃告一并抵達長安的吧。
盡管先前的局勢與種種跡象都表明了,太尉司馬懿不日將歸朝,但而今驟然被定了日期,夏侯惠心中反而有些揣揣了起來。
不是畏懼。
而是事到臨頭了才倏然發現,自己似是并沒有做好充足準備。
無論心理還是布局。
是啊,他怎么可能會做好充足的準備呢?
司馬懿的年紀、履歷、聲望以及權柄,都遠遠超過了他;更莫說,先帝的四大顧命輔政之臣,唯司馬懿碩果僅存了。
滿朝公卿,已然無人與之匹敵了。
當之無愧的朝廷之望,天下士族世家莫不以他馬首是瞻。
先前夏侯惠在廟堂之上怒斥侍中吳質,遏止了彼貶司空陳群而捧司馬懿之舉,但兜兜轉轉數年過去,事情又回到了原點。
對此,天子曹叡會心有警覺、將他按在“社稷之臣”上嗎?
夏侯惠覺得可能性不大。
更令他沮喪的,是他覺得自己也很難做到。
雖然,他知道如今的司馬懿是魏國的大忠臣、社稷砥柱,但他更知道,曹叡在放浪形骸、縱情酒色的路上越走越遠啊
誰知道會不會兀然就迎來了身體被掏空的那一天!
若是果真如歷史那般.諸如吳質之流,就不知有幾多了!
畢竟,至今為止的司馬懿,為人也好為官亦罷,在朝野那可是有口皆碑、堪稱魏國的人臣典范啊!
夏侯惠就算想有什么心思,也是無從下手。
或是說,依著原本的歷史軌跡,若是沒有曹爽的專橫跋扈與逆行倒施,司馬懿或許就是以忠亮之名流芳后世的魏臣了。
但.萬一呢?
底線這種東西,就是“王莽謙恭未篡時”,不到身死蓋棺時,孰人敢定論!
對于司馬這個姓氏,夏侯惠無論如何都不敢抱有僥幸。
如今這個人心不古的世道,只是為了半個荊南,江東那群杰瑞都能秀出白衣渡江的操作來了;在試魏國之鼎多重這種事情面前,司馬懿指著洛水放個屁,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又或者說,而今的歷史已然偏離軌跡了。
應該不會再有劉放孫資促成曹爽與司馬懿一并受托孤了——就算是仍有托孤之變,以劉放孫資對他夏侯惠的善意、以及他自己此些年累積的功績,取代曹爽簡直不要太容易。只要自己不類曹爽那般“良善樸質”,去相信什么君子協議,司馬懿就算想有什么變動,也奈何不了自己。
然而他知道,自己也是有弊短之處的,且這個弊短也是司馬懿可以輕易拿捏的。
緣由,是這幾年他竄得太急了。
為了擺脫年齡與履歷劣勢,他處心積慮的謀求官職與權柄,行舉激進,逐漸演變成為了天子曹叡對抗世家士族的刀。
且還是與譙沛子弟以及宗室不和睦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