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看數年前就在淮南試著推行的士家變革之政,袞袞公卿百官似是沒有什么反對的聲音,那是因為還沒有觸及他們的根本利益。
一旦隨著士家變革全面鋪開、圖窮匕見將新政牽扯到吏治與地方郡縣掄才之上,若他們不想將夏侯惠生吞活剝了,那才是怪事了!
所以說,他的弊短,是在于人望。
原本應該在統一戰線的譙沛子弟與宗室,因為妒忌與爭權選擇孤立他、反對他;在曹丕稱帝之中受益的士族世家,因為不愿意已然在掌控中的權力被收回而詆毀他、攻訐他。
如此,內憂外患之中的他,想戰勝身負朝廷之望的司馬懿,談何容易?
或許連稍微壓制都很難罷。
歸根結底,都是天子曹叡太任性、太不負責任了。
身為社稷之主,在天下猶三分、皇子仍年幼的情況下,竟不知道愛惜自身,恣意荒淫取樂!
讓他這個有先見之明、矢志為魏國續命的人,都沒有充足的準備時間。
當然了,抱怨歸抱怨,心志是不能氣餒的。
人生如逆旅,時刻準備著迎難而上嘛。
既然德行與名望無法和司馬懿比了,且唯有當“刀”才能在未來有一搏之力,那就盡早將鋒芒展露出來吧
敢殺人的刀子,至少能令人生畏不是?
說來也巧,帶著這樣心思趕去吊唁的他,竟迎來了試刀的機會。
夏侯惠是翌日早上才入陳府吊唁的。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石泉松林那邊離洛陽城頗有距離,且道路上滿是積雪,他昨日緊趕慢趕,也不過是趕在洛陽城門關閉之前入城而已。
為此,丁謐昨夜還特地提了一嘴——既然都討遼東歸來且兵權也歸還了,日后是否就該在城內府邸住著?以免朝中有什么突發的事情,自己這邊卻因為消息傳遞太慢而無法及時且從容的應對。
夏侯惠深以為然。
廟堂之上的詭譎并不亞于戰場,很多時候只是慢了一步、失了先機,往往就會演變為萬劫不復、無力回天了。
源于天子在得悉消息的第一時間便詔令發喪的干系,陳府所在的整條街衢盡縞素、哭聲哀哀可聞。
但往來的車馬影卻是不多了。
畢竟今日已然是治喪的第三日,有資格坐車馬登門吊唁的官僚或親朋賓客,沒有幾個像夏侯惠這般得悉消息晚的。
但人來人往的擁擠依舊。
潁川名門的聲望、長文公不曾道人非的品德以及在中樞二十余載的人望,讓無數低級僚佐與士人無視了天寒地凍。
看著絡繹不絕的人流,夏侯惠也不想騎馬招搖越眾,索性在路口下馬,叮囑一部曲好生看著,便安步當車緩緩隨著人流依次向前。
只是才走了二十余步,他就不得不招搖了。
被天子曹叡遣來協助治喪、在府邸街衢外維護秩序的幾位侍從中,有人認出了他。
也忙不迭過來行禮、自發在前吆喝著撥開人流為他開道。
搞得他像是奉天子命過來吊唁的一樣。
不過,也還好。
雖然有些擾眾,但被要求讓道的人大多都覺得理所當然。
尊卑有序嘛,以夏侯惠如今的官職與功績,他們避道讓行也是應該的。
當然了,肯定也會有少數人會心生不滿。
尤其是看到夏侯惠身后,還亦步亦趨著以韓龍為首的數個部曲的時候。
那幾個部曲不管是外貌還是衣著,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人——脖頸粗壯腮幫肉鼓、頗為明顯的羅圈腿、裹著獸皮襖子以及蹬著粗劣的鹿皮靴,還有身上那隱約依稀的膻味.不用問,這肯定是夏侯惠討遼東時帶來回來的胡人。
是塞外鮮卑?還是內附的烏桓?
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因為夏侯惠的關系,他們竟要給這些胡虜避道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