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勢起身的石鑒,慘淡的臉龐上流露出感激之色來,連聲道謝后,繼而吹捧著,“泰初兄名滿京師,乃我輩士人之領袖.”
其實他此刻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措,完全忘了夏侯玄與夏侯惠之間的關系很微妙,但有一線希望,總比沒希望的好吧。
“諸君,不知方才此間喧嘩,是否乃仆從有招待不周之處”
就在石鑒猶滔滔不絕對夏侯玄吹捧時,一記清聲發問自連廊處而來。
眾人側頭而顧,卻是尚書郎傅嘏在拱手詢問。
他是長文公的故吏,所以這幾日告了假,過來陳府幫襯著治喪。方才石鑒那句高聲讓正堂的陳家人聽到了,他便以半個主人的身份,過來看看發生了什么事。
他的到來,讓夏侯玄得以擺脫了肉麻的阿諛之辭,更看到了能讓夏侯惠高抬貴手的可能。
洛陽孰人不知,夏侯惠對傅嘏的親善之意,并不亞于丁謐
若是能拉上傅嘏一并去說清,幾率是很大的。
他并不在乎石鑒的死活。
但事情他都應下來了嘛,能作成就更好了。
“并非他人有過,實乃我等一時不查以至高聲喧嘩,有擾禮制,罪過。罪過。”
很有擔當的將責任攬過來,夏侯玄起身拱手致歉,然后步前請傅嘏過來就坐,“蘭石,且留片刻,有件事還需蘭石幫襯。”
言罷,不等傅嘏發問,便簡明扼要的將方才之事說了,再發出邀約,“蘭石,方才之事,固然是林伯有過在先,但罪不至死。且若不勸阻我那族叔更改心意、約束部曲,恐林柏有血光之災,亦會令族叔引來朝野非議。如此,兩敗俱傷也,亦誠不可取也。我知蘭石與族叔極為親善,不若,一并前去勸說可否”
去勸說稚權更改心意
還是免了吧!
辱人者,死不足惜。
雖然我與石鑒同為尚書郎,但不熟,更不曾有過交集,何必為他出面。
相反,若是稚權招我去計議,將石鑒悄無聲息的弄死以及如何善后,我必然欣然而赴。
撇了一眼目光中飽含殷殷期盼的石鑒,傅嘏沒有當即出聲回絕。
而是略略沉吟后,如此作答道,“想必泰初兄也知曉,我先前職為鎮護將軍從事中郎,隨軍討遼東公孫,故而也大致能明了夏侯將軍為何如此作為,若泰初兄不嫌我絮叨,我便大致說一二。”
先是不置可否,然后言及其他.
也令夏侯玄當即心中有數:傅嘏這是委婉的回絕他了。
不過,被回絕也是預料中的結果之一,他并沒有多少失落,只是輕輕頷首道,“愿聞其詳。”
“夏侯將軍有數十部曲,皆乃幽州漢家子,無一人是胡虜,平生也最恨被他人當作胡虜,以被折辱那四人為最。”
傅嘏當即便快速說了起來。
原來,那四位部曲都分別來自上谷郡與右北平郡。
早年鮮卑肆虐幽州北疆之時,入塞抄略資財與擄掠百姓是慣常之事。
其中,以少年郎與女子最慘了。
他們往往在家破人亡之后,還要被帶去塞外的部落里為奴,受盡折磨后白骨拋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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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四位部曲就是年少時被鮮卑部落擄掠到塞外為奴之人,僥幸活了下來,與其他遭受同樣命運的十數人陰結,盜了馬匹結伴逃回來。
但活著踏入塞內的人,只有七個。
然而,回來后也難以謀生。
他們的桑梓已然一片廢墟,也舉目無親了。
七人計議了一番,都不愿意去給豪強之家當徒附,更不愿意從軍入伍——那時候的幽州刺史是王雄,執行著以恩義維穩邊疆的政策。
雖然說,王雄的計議是對鮮卑部落分而治之,現以恩義取得各個部落的信任,然后再拉攏一部分去打另一部分。
但這層心思,那些逃回來的人并不清楚。
他們就知道,將他們擄掠為奴的部落貴人們,常常能通過與官府互市獲得物資、時不時就得到魏國的賞賜。
故而,在他們心中,官府不值得他們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