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說完,把海瑞的奏疏翻進了袖子里,對著月臺俯首說道“海總憲所言,臣以為并無不妥。”
“嗯,那就繼續廷議吧。”朱翊鈞有些奇怪,海瑞的奏疏里,到底說了些什么,讓張居正如此的慎重,甚至把奏疏都收進了袖子里,不給旁人看,更不廷議。
廷議在吵吵鬧鬧中結束,群臣見禮拜別了陛下,除了張居正以外,海瑞也留了下來。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海瑞再行大禮,甩著袖子,五拜三叩首,十分鄭重,這次能夠回朝,非他人舉薦,而是由陛下親自下章,海瑞不需要承任何人的情。
朱翊鈞笑著說道“愛卿,日后私下奏對就不用跪了,朝廷也需要山筆架在朝,清朗風氣,以正人心。”
“臣遵旨。”海瑞這才站了起來,俯首說道“陛下,臣在瓊州旦往暮還,歸誠詩書,以求慎靜以處憂,臣有憂慮,既無法掛冠辭官,皈依自然,也無法保官守祿,安閑泰適,更無法縱酒狂歌,肆意不羈,道理貫心肝,忠義填骨鯁,朝令臣不得不得簽書公事,臣慚愧,做不到心安,窮則獨善其身。”
“誰下令讓愛卿不得簽書公事”朱翊鈞眉頭一皺,察覺到了不正常,縉紳在地方享有司法特權,也有安土牧民的義務,所以地方之事,衙門也要和縉紳商量一二,若是有諫言,也可以用官道驛路,送京師溝通一二,這叫簽書公事。
比如高拱是回籍閑住,就不能對國事指指點點,閑住就是不能簽署公事,不能用官道驛路,不能和京中官員聯絡。
徐階卻可以跟朝中都給事中舒化、給事中戴鳳翔書信往來,最終海瑞以魚肉縉紳的罪名,被改任,而后被迫致仕。
宋哲宗繼位,高太后臨朝稱制,王安石變法的左膀右臂呂惠卿,就被授建寧軍節度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
就朱翊鈞所知,海瑞乃是致仕,按照大明的官場規則而言,作為縉紳,也可以對著國事指指點點的。
但是有些人不讓。
“俱往矣。”海瑞并不想多談此事,事情已經過去了,不應該執著于過去,而是應該著眼于將來。
“誰”朱翊鈞偏偏要較這個勁兒,他倒是要看看誰在里面搞這種鬼把戲。
海瑞想了想說道“前太仆少卿舒化。”
海瑞這個時候,其實應該說都是我的錯,我不修德,沒有搞好與同僚的關系,怪不得別人,這在儒家叫做寬以待人,嚴于律己。
但是海瑞覺得沒有什么不能說的,舒化敢這么做,那他為什么不能說呢
朱翊鈞翻動了下名錄,頗為感慨的說道“前太仆少卿舒化,七月致仕,已經回籍了。”
海瑞回來,舒化直接就跑了,這就是心里有數,怕海瑞回朝報復他,但是海瑞說都過去了,其實沒打算太過于斤斤計較。
海瑞繼續說道“臣沿路以來,憂心忡忡,蒙陛下不棄,起臣于布衣之間,所見所景,觸目驚心,民苦于兼并,吏治宿弊,靡習紛紛,臣實在痛心不已。”
“臣剛回朝,對朝中之事多有不明,報國嘗圣恩心切,臣斗膽僭越,詢問一二事兒。”
“何事”朱翊鈞早就料到了這一出,示意海瑞問就是了,海瑞致仕前領都御史職巡撫應天,回朝后也是右都御史,臣子阿諛曲從,致使災禍滅絕,海瑞是個直臣,這是他的基本底色。
國家昏亂,所為不道,然而敢犯主之顏面,言君過失,不辭其誅,身死而國安,臨終亦不悔所行,此者直臣。
海瑞一路上聽到了太多的話,讓他憂心忡忡,自然要問一問,才能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