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其實知道答案,張居正總是如此的小心謹慎,這是一個作為臣子不能涉及的領域,他笑著說道“道德經曰大音希聲,大象希形。”
“先生沉默如雷,震耳欲聾。”
大音希聲,大象希形,最大的聲,卻往往聽不見,最大的道,卻往往看不見。
張居正沉默如此震耳欲聾。
張居正敢說先帝的不是,因為先帝讓他照看小皇帝,因為先帝也是張居正的君主,責難陳善為恭敬,張居正要照看好小皇帝,過去的舊弊需要消除,所以他能說,也會說。
但是張居正不能說,明太祖朱元璋的不是,那代表著張居正要搞個大新聞,那是對大明法理的質疑,那是要搞僭越,才會有的路數。
張居正不想僭越,所以他一言不發。
大明不改禮法的原因很簡單,祖宗成法,敬天法祖,大統歷法通軌,去其歲實消長,大統歷,恒久長。
其實自從永樂年間就有人奏聞大統歷不準確,請改歷法。
而到了景泰帝的時候,景泰帝做了個違背祖宗的決定,改了冬至和夏至時間,直接導致監正許惇差點被砍掉腦袋,景泰帝是明英宗被俘后登基,朝中風力輿論愈演愈烈,景泰帝也爭不過朝臣,只好下詔,此后造歷,仍用洪、永舊制。
成化十年童軒、十七年俞正己、十九年,天文生張升;正德十三年漏刻博士朱裕、十五年禮部員外郎鄭善夫、十六年南京戶科給事中樂頀;嘉靖二年工部主事華湘、隆慶三年,掌監事順天府丞周相。
這么多天文生,前赴后繼的請求改歷,雖然有如俞正己、冷守中這種狂悖之徒胡亂畫策,但是其他人歷歷有據,可是繞來繞去,最后都困頓于一個問題,祖宗之法不可變。
朱翊鈞深吸了口氣說道“水滴石穿,雖其數甚微,積久始顯,此乃先生所言量變引發質變的道理,一日若差九刻,處夜半之際,所錯便隔一日;節氣差天一日,則置閏錯一月;閏差一月,則時錯一季;時差一季,則歲錯一年。”
“先生,大明大統歷二百零八年未變,今日先生變法,萬象更新,何不修歷”
“朕知此事極難。”
“朕聽農戶常言,一年之計在于春,春耕誤一日則一年皆誤,一年之獲在于秋,秋收誤一日則全家饑饉,百姓困于藁稅、谷租、鄉部私求,苦不堪言,月食日食朕不懼天威,可農時不準,天下疲憊,朕于心何忍”
“此非常之功,宜非常之事,先生以為當如何才能做”
張居正的右手無意識的敲打了兩下握在拳心的拇指,朱翊鈞立刻就知道,張居正這個動作表示猶豫,是心里有想法,不知道該不該說。
張居正思考過這個問題
顯然張居正對這個事兒有想法,因為有更重要的事兒要做,所以從未提及。
“先生有何計較”朱翊鈞有些奇怪的問道,是什么勇士張居正這般猶豫不決
張居正猶猶豫豫的說道“不是臣有什么猶豫的地方,臣一直留心此事,民為邦本,本固邦寧,大明百姓困于兼并,臣誠知其苦楚,陛下親事農桑,乃社稷之福,輔弼之臣理應盡忠竭能為陛下分憂一二,天下歷法舊未改,臣焦急萬分而無良方,不善此道,不能為陛下匡扶。”
“臣倒是知道了一人,就是這個人身份有點特殊。”
朱翊鈞則搖頭說道“若是死囚有佐天下之功,仍可寬宥一二,先生重循吏,朕亦重循吏,有之過而無不及,先生不喜殷部堂,朕喜其善戰能任事,何人,舉薦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