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享國祚二百七十六年,在整個國朝漫長的歲月長河里,只有張居正上奏,告訴皇帝,大明的積欠問題究竟出在了哪里。
在張居正之后,大明朝中,也再沒有任何人敢于討論關于勢要豪右、縉紳在社會階級中的消極作用。
在奏疏中,張居正也批評了大明朝廷,他說各有司官衙,不能約己省事,無名之征求過多,巧設名目,鋪張浪費,奢靡無度,以致民力殫竭,反而不能完公家之賦。其勢豪大戶侵欺積猾,皆畏縱地方有司,而不敢問,反將下戶貧民責令包賠。
作為凌駕于各個階級之上的公權,作為調解社會矛盾的超然力量,大明有司無法履行自己調節矛盾的職責,反而在激化矛盾,不斷的設立各種名目,征求于百姓,而勢豪大戶又畏懼于朝廷的威權,不敢多問,只能讓下戶貧民苦力,承受這個代價。
這是張居正總結的第二個原因。
在奏疏中,張居正又進行了自我反省和自我批評,他說近來因行考成之法,有司官懼于降罰,遂不分緩急,一概嚴刑追并;其甚者,又以資貪吏之囊橐。以致百姓嗷嗷,愁嘆盈閭,咸謂朝廷催科太急,不得安生。
考成法好歸好,也不是全無問題的,言官們天天泄泄沓沓的聚斂之弊,也有所展現,這種極為功利的考成法,有司官衙為了完成ki,畏懼降罪,不分輕重緩急,全都要嚴刑峻法的追欠,導致了百姓惆悵萬分,都說朝廷催科太急,不能好好生活。
這是張居正總結的第三個原因,怪他這個當國的首輔。
自我反省和自我批評是相互批評的基礎,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一味的批評他人,容易造成盲目,自我批評和互相批評這一對矛盾,是一種自我進步和互相進步的方法論。
自省是一種美德,夫子亦云吾日三省吾身。
對于積欠,張居正的辦法是免追欠的同時繼續追欠。
“先生免禮回話,前面朕都看明白了,唯獨這個免追欠,而繼續追欠,朕不明白,具體該怎么做”朱翊鈞將奏疏十分認真的看完了,發出了自己的疑惑。
張居正這是既要又要。
“免追欠,是蠲免小民的積欠,繼續追欠,則是清丈之后,由稽稅房繼續發催命催繳票,繼續追欠大戶人家。”張居正再拜才站了起來,十分鄭重的說道“陛下,小民只骨鯁,權豪多脂韋。”
小民窮的骨瘦如柴炸不出油來了,而權豪則是脂肪肥美,苦一苦權豪縉紳,罵名他張居正來擔。
張居正是很清楚的,稽稅房的催繳票,根本就是催命票,稽稅千戶駱秉良,就等著出頭鳥跳出來,好直接抄家。
追欠哪有抄家快
大明進攻大寧衛所需銀兩、糧餉,由南衙縉紳和張四維二十家同黨,聯名贊助
“先生前面提到了勢豪大戶侵欺積猾,反將下戶貧民責令包賠,對權豪追欠,權豪轉移到小民的身上,此非朕之所欲也。”朱翊鈞提出了自己的擔憂,他聽明白了張居正這么做的目的,可是如此目標,具體如何實現呢
張居正再拜俯首說道“臣以生員毆打朝廷命官江陵知縣李應辰為例,小民、權豪、有司,三方是一個復雜的三體矛盾,有司官吏掌握了權力,權豪縉紳則資財田畝,小民困于生機。”
“朝廷下詔清田,權豪縉紳勢必反擊,毆打朝廷命官,則為矛盾激化。同樣,朝廷蠲免小民,追欠權豪,必然造成矛盾激化和反擊,權豪欺天魚肉鄉民,若如此,便上絕于天恩,下絕于黎民,必失道于人心,自戕于天下。”
張居正覺得自己說話文縐縐的沒講明白,怕小皇帝沒聽懂他的意思,他更進一步的說道“以前權豪能夠下戶貧民責令包賠,是因為朝廷姑息庇護所致,也是有司苛捐雜稅攤派過重所致,縉紳權豪們的權力,既來自于朝廷,這是上,又來自于百姓托庇,這是下。”
“如果權豪在朝廷明旨之后,仍然抗拒催票,向下攤派,他們的權力自上得不到朝廷姑息庇佑,自下得不到百姓仰賴,便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不日消亡了。”
“而有司并不用追欠,惡名都在稽稅房身上,有司只需要安頓好百姓,也可以秉公辦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