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王奔彘,還真是張居正教給小皇帝的典故,現在小皇帝拿這話堵張居正,讓張居正答應葛守禮辦雜報。
“陛下容稟,臣并不擔心陛下的英名受損,臣只擔心這些讀書人,這辯經已經是讀書人最后一絲臉面了。”張居正終于把自己的話表達清楚了。
他否定辦報,倒不是擔心小皇帝會被罵的口不擇言,而是擔心這幫讀書人被皇帝撤下最后一塊遮羞布去。
小皇帝的辯經能力,張居正是非常認可的,這回旋鏢打起來,連他這個首輔都接不住。
這雜報一旦開辦,被罵的指不定是誰呢。
張居正,已經用盡了全力,來保護天下朝士和士林了,很少人知道,他封印的到底是什么樣的怪物,這個怪物不可名狀。
“先生多慮了。”朱翊鈞笑著說道“朕只是個孩子。”
張居正看向了次輔,又看向了萬士和,再看向了葛守禮,最后只能無奈說道“臣,遵旨。”
沒有人直面過小皇帝的恐怖,承受這份大恐怖的只有張居正一人,所以廷臣也覺得,張居正夸大其詞,皇帝還只是個孩子而已。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直面恐怖的時候,不知道到底多么恐怖。
廷議之后,王崇古離開了京師,向著永定毛呢官廠而去,在路上,王崇古再次看了一遍官廠志書,而后閉目養神了很久,思索著官廠的種種問題。
最近官廠死了三個人,熱死的。
王崇古每五天親自過來一趟,在他不在的時候,官廠熱死了三個人,主要是清洗羊毛的窮民苦力,清洗羊毛需要加熱,所以整個清洗工場里溫度能達到六十多度,按照官廠的規定,每過一刻鐘就要出來休息一刻鐘再干活。
可是羊毛的清洗是按斤算價,一斤給一分銀,一個苦力一天能撈十多斤,這就是一錢,干一個月的時間,就是機器也要維護,所以上工都是上一天,歇一天,一個苦力一個月能得一兩銀子,一年就是十二兩左右。
為了這一分銀,窮民苦力們是不肯休息的,即便是三伏天,熱死人的工場里,依舊有人不遵循規定,不肯休息一刻鐘再干活。
因為高溫之下,十斤羊毛是一錢五分銀,多了五成是高溫補貼。
三個人在車間里被熱死了,這件事發生在六月份最熱的時候。
這給王崇古造成了極大的困擾,三個月來,他被言官彈劾聚斂、彈劾苛責小民,王崇古就是長了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好在皇帝沒有怪罪,而是讓官廠拿出撫恤的政策來。
最后,這三個人的家眷每人獲賠了二十兩白銀,才算是了結,工傷賠付,但是死了人還是要有人負責,官廠的總辦被下獄坐罪,而王崇古罰了三個月的俸祿,王崇古也是四處奔走,還專門跑到皇帝那兒求情,才算是救出了總辦。
但凡是在工場里做工都算是工傷,王崇古的官廠志法例篇,又多了一章,專門研究如何減少工傷。
按照官廠志書法例篇而言,生產活動超過了三十人的死亡會追責到王崇古這個督辦的頭上,10人到30人會追究到陳德柱這個總辦的身上,而3人到10人會追究到會辦身上,3人以下追究到代辦的頭上。
代辦就是工匠里的大把頭,十人一隊算一個把頭。
“見過大司寇。”總辦陳德柱站在官廠牌樓下,看到王崇古的車駕停穩,哐當就跪下了。
他以為下獄坐罪必死無疑,但王崇古百般搭救,陳德柱不僅出獄了,還繼續擔任總辦,陳德柱很是感恩王崇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