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要豪右不會立刻帶著窮民苦力們一起發財,但是自己手里的銀子用光的時候,必然會通過龐大的關系網,把這個發財的機會告訴所有的親朋好友,大家一起參與到這個賭局之中。
當下的大明的社會環境,和后世不同。
后世可以通過解銀行來欠下龐大的債務,借著大而不能倒、借著竊國者侯的基本邏輯,來將風險均攤給整個社會,當債務龐大到一定規模的時候,只能通過超發貨幣來填補這個窟窿,而超發貨幣帶來的惡果就是通脹,承受代價的是整個社會。
當下的大明,并沒有銀行這種東西,大明的貨幣也不是鈔法,而是錢法,金銀銅在大明是貴重金屬,他們擁有使用價值,也擁有交換價值,金銀銅的稀缺性就造成了,借錢借的都是真金白銀,承受代價的只是勢要豪右。
“會。”張居正吐了口濁氣,他這次請求覲見面呈,是為了勸小皇帝仁恕之道,勢要豪右也是陛下的子民,陛下為何要如此對待自己的子民呢
勢要豪右們會不斷的蠱惑更多的同類,參與到這一場膨脹的盛宴之中,哪怕是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個一戳就破的泡沫,但是他們會不斷的拉人進來,參與到這個泡沫之中,這樣才能把這個泡沫維持下去。
“當親朋好友們都拉完了,他們就該四處借錢了,這個泡沫必須繼續鼓吹下去,否則這個泡沫被戳破的那一刻,會有多少人家毀人亡,先生覺得他們會四處借錢嗎”朱翊鈞繼續平靜的問道。
“會。”張居正再次俯首回答道,一顆從懸崖上滾落的石頭,沒有人能夠阻擋他,反而會越滾越快,因為后面有太多人的在推著他,哪怕是負債累累,也會繼續推下去,因為只有這樣,自己、自己家族的財富,才不會化為泡影。
但是這顆從懸崖上滾落的石頭,會不會砸死大明,是張居正必須要考慮的。
張居正自己塑造了苦權豪救黔首的政治正確,導致陛下只看到了權豪的消極作用,而看不到勢要豪右們的積極作用。
當然在當下兼無可兼,并無可并的社會環境下,談權豪的積極作用,也顯得極為可笑,即便是松江孫克毅孫氏有些恭順之心,因為賺的太多了,不斷的納捐,促進大明開海事的發展,但也就一個孫氏而已。
張居正想要為大明權豪說話,但是又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哪怕是這些商賈,能夠做成哪怕是一間毛呢廠,張居正也可以說權豪們在解決失地佃戶中的積極作用,但是毛呢廠已經如火如荼到了這個地步,權豪們仍然不能做成。
面對繁瑣的工場,權豪們選擇了炒精紡毛呢,這個選擇本身就跟朝廷安置失地佃戶和流民,產生了沖突。
現在仍然沒有民間商賈能把毛呢生意做成,其實還是因為成本。
毛呢官廠的主要盈利在粗紡毛呢上,因為精紡毛呢大部分都送到了宮中,而粗紡毛呢的價格,需要極力壓低成本,在永定毛呢廠還在擴張的時候,幾乎不可能將成本繼續向下壓榨。
張居正沒有再勸諫了,否則自己就跟泄泄沓沓不停廢話的言官一樣的無趣了。
勢要豪右們實在是太懶了,張居正也只能放下助人情節,尊重他人命運。
是的,勢要豪右們是懶,不是蠢,也不是無能,只是懶,能躺著賺錢,就絕對不辦工場,因為辦手工工場很是辛苦,要解決很多很多的問題,賺的也是薄利,哪有哄抬毛呢價格賺得多
躺著收租割韭菜,的確比辦工場更加輕松。
朱翊鈞看著張居正選擇了妥協,繼續說道“先生,這個貿易里,人的貪婪展現的一覽無余,但是他們同時也會慢慢發現,自己的真金白銀,換的是布絹,而后為了把這個游戲繼續玩下去,一定會擺脫燕興樓,自己去建一個交易的地方。”
“這是朝廷需要留心之處。”
“臣領旨。”張居正俯首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