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分配的問題,大到江山社稷,小到一家一戶,都是如此。”
張居正在哲學的領域修為極其高深,很多話,朱翊鈞只能跟張居正聊,現在朝中能聊這些事兒的人,只有王崇古。
可王崇古這個人,就讓朱翊鈞很討厭,明明什么都懂,但對這些離經叛道的東西,總是緘口不言,王崇古太擅長自保,這和拙于修身的張居正而言,完全不同。
朱翊鈞和張居正討論的是人的異化過程,而且是大逆不道。
“有些東西,生下來有就有,生下來,沒有就是沒有,在同一片星空之下,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差距卻如此的巨大,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就是比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姑娘,面色白皙。”朱翊鈞靠在太醫院進貢的符合人體工程學的太師椅上,看著星空。
哪個姑娘不愛美但是在田里耕作的姑娘,就是會因為長期勞作,會被曬黑,皮膚會變得粗糙,身材會變形,百姓家里的女人,生完孩子第三天就得下地干活了。
很多東西,就像是皇位一樣,生下來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這就是大逆不道的地方,也是歷代變法派的核心阻力之一,那就是變法一定會損害到皇帝的權威,這是必然的,想要改變這個生下來有就有、沒有就是沒有的世界,世襲罔替的皇權,必然會受到沖擊。
你一個十歲的孩子,憑什么當皇帝,當帝國的主人速贏
大家出生的時候,性本同,都是一樣嗷嗷待哺的孩子,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物質的充盈度,直接影響到了孩子的成長,最后走向完全兩個不同的樣子,成為了兩個完全不同世界里的人。
朱翊鈞抖了抖袖子,翻出了一篇文章遞了過去,請先生過目。
張居正看完了這篇雜文,眉頭緊鎖的看著陛下,疑惑的問道“敢問陛下,這位周樹人的筆正,身在何處”
“坊間投稿而來,朕不知其何許人也。”朱翊鈞拿出來的這篇文章叫故鄉,里面有個少年叫閏土,還配有一幅插畫,是一個少年在叉猹。
內容的梗概和魯迅的故鄉如出一轍,只不過稍微潤色一二修改而成。
就像是少年時一起在皎潔的月光下用鋼叉捕捉偷瓜的猹,長大后境遇完全不同。
從活潑、善良、真誠的少年閏土變成了貧困潦倒、麻木、卑微、木訥的中年閏土,就是人異化的過程,這個過程中,物質是其中最大的變量。
王世貞和張居正是同科,王世貞是世家大族,是簪纓之家,所以王世貞對張居正充滿了嫉妒、偏見和輕視,你一個腿上泥還沒洗干凈的張居正,憑什么站在所有人頭上,作威作福。
“看其文章意境,似乎和海總憲剛正相同,大抵只有海總憲才能寫出這等文章來,但又不是海總憲寫的。”張居正讀完了這篇故鄉,起初一看,他以為是海瑞托名周樹人所寫,但是看完又十分確信的認為不是。
“海先生嗎”朱翊鈞笑了笑,海瑞和魯迅,確實像。
海瑞是個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是個剛正的人,這和魯迅真的非常像,都是骨鯁正氣本骨,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軟的,但是海瑞的文章風格和魯迅完全不同。
海瑞的文章風格,從不隱喻,直接了當,要說你皇帝有問題,從不掛馬甲,直接抬著棺材,就罵嘉靖嘉靖,家家皆凈的地步。
海瑞對著大明至高無上的皇帝如此沖鋒,最后的結果也是道爺走后,獲得了高升,因為海瑞罵得對,道爺后二十五年是修道的二十五年,也是恥辱的二十五年,道爺也清楚自己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