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古的判斷是極為準確的,尤其是皇帝耳提面命,詢問諸事這詞一出,有幾個當場就開始鬼哭狼嚎了起來,陛下可是在結婚前一天,監刑殺了七百二十口
這種職務侵占,尤其是比較封閉的環境下,只要撕開一個口子,很快案子就查清楚了,倉庫失火的案子也查的水落石出,的確是有一個庫房大使侵吞無度,聽聞有清查的風力輿論,立刻就慌了神,反復猶豫之下,就一把火燒了。
就是一出典型的火龍燒倉。
每當朝廷去稽查各地府庫常平倉存糧的時候,各地常平倉就開始不斷的起火,大火能把一切痕跡,都燒的一干二凈,這便是火龍燒倉。
王崇古搬出皇帝這桿大旗,是真的好用,大抵就傳達了一個意思,給你體面你就好好說話,別給臉不要臉,非要挨兩巴掌才肯開口。
這次真的是朱翊鈞這個皇帝誤會姚光啟了,姚光啟的確膽子大,但還是沒大到在皇帝的雷區找死的地步,誰不知道永定、永升毛呢廠是皇帝的小金庫姚光啟被推出來是爭奪話語權,不是推出來送死的,只是本地遮奢戶不講禮貌,斗富還玩詭計,讓姚光啟栽了個跟頭而已。
萬歷七年正月初五,在京城大部分的民坊還沒有開工,京師還沉浸在過年的喜慶之中,畢竟正月初七鰲山燈火才開始,過年要一直到正月十六才結束。
可大明朝廷的休沐已經結束,各個官署開始了年后的忙碌,朱翊鈞也帶著打著哈欠的朱翊镠出現在了文華殿上。
張居正帶領廷臣們恭敬行禮,他站直了身子,看了一眼朱翊镠,也只能暗暗的嘆了口氣,朱翊镠的樣子和刺王殺駕案前的陛下,幾乎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這就就是天生貴人的模樣,對任何事情都不是很上心,貪圖安逸享樂。
張居正認真思考過陛下所說的問題,將君父、君國、君師完全區分開來,因為君王的個人水平對帝國的命運影響實在是太大了,什么樣的朝代,出兩個明英宗也得完蛋。
從一出生就是貴人,真的能夠成為一個合格的君王,一個冰冷的政治機器,一個帶領大明再次中興的天下之主嗎
從陛下身上來看,可以,但縱觀歷朝歷代,似乎從未有過。
“這個庫房大使,沒別的事,就流邊送往應昌充軍。”朱翊鈞拿起了桌上的紅筆,看著王崇古說道“大司寇以為,如此處置是否得當。”
“陛下圣明,此誠陛下仁德之至,施仁德于民。”王崇古沒有任何否決的意思,那個燒了庫房的大使,王崇古下的判是斬立決,大理寺陸光祖也確定該殺,可自始至終,王崇古從來沒有尊重過大明律,大明一個帝制國朝,哪來的法制,只有人制,陛下愿意以天子名義寬宥一二,王崇古沒必要過分阻攔。
“陛下”張居正略顯猶豫的說道“陛下仁德布于天下,此乃天下慶事,然賞罰不明,國之大害,還請陛下三思。”
張居正能夠理解皇帝為何要寬宥,只因為這個庫房大使出身不好,是個窮民苦力,是大明永定毛呢廠前一百名匠人。
大明的永定毛呢廠也不是平地起高樓,也是一點一點建出來,最開始的時候,工場只有一百多人,到現在已經擴張到在籍超過了三萬,而這個庫房大使,的確是官廠的元老人物。
“他對官廠有功。”朱翊鈞將朱筆放下,說明自己這么決策的原因。
“功過自古不相抵,功是功,過是過。”張居正十分確切的說道“陛下啊,易曰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人們的言行舉止都會產生相應的后果,有因才有果。”
“人們過往的功勞和現在的過錯是不能相抵消的,因為各自的因,產生了各自果,故此亢龍有悔。”
亢龍有悔是出自易經的一句成語,意思是,身居高位者一定要三思而后行,要戒驕戒躁,要思慮周全,否者,稍有不慎,一定會因為失敗而感到后悔。
功過不相抵,德障不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