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看到陛下仍然有些猶豫,再次俯首說道“陛下,他最不該的是放火,而不是從庫里取走了財貨,財貨萬金也不抵人命一條,但他放火了,就不能寬宥了。”
“元輔先生,陛下就是覺得這個庫房大使不是那種冥頑不明之人,也是可以救的,愿意給個機會,元輔先生何必如此咄咄相逼呢有威震主上威福嫌疑。雷霆雨露,皆為君恩。”升任掌翰林院事、兼領詹士府少詹事的王家屏,直接對著張居正開炮,攻擊的點,還是落在威震主上威福之權。
王崇古驚駭萬分,這是誰家的部將,居然如此勇猛,居然直接對著張居正開炮,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家部將,晉黨嫡系王家屏。
王崇古抹了一把臉,只能佩服一下王家屏的勇氣,張居正這眥睚必報的性子,也敢惹
張居正立刻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這味兒太熟悉了。
葛守禮已經病故,但是葛守禮的兩個嫡傳弟子,王家屏和范應期還活躍在朝堂之上,王家屏接過了葛守禮手中尊主上威福之權的大旗。
“王學士此言差矣,這里是廷議,就是說話的地方,怎么就是威震主上威福之權了”都察院右總憲李幼滋立刻反對了王家屏的攻訐,這是文華殿,就是議政的地方,若是不讓人開口說話,這文華殿議政還議什么議
王家屏眉頭緊蹙的說道“李總憲,這的確是廷議,但這刑名之事,也要元輔管嗎是不是有點撈過界了”
唇槍舌戰開始了,朱翊鈞在月臺上,看的津津有味
王家屏和李幼滋還在吵,而張居正、王崇古和萬士和則是在看陛下的神情。
陛下這么勤政的理由找到了,不是陛下愛上朝,陛下就是愛看熱鬧,愛看人掐架看那炯炯有神的小眼神,似乎在說,打起來,趕緊打起來一樣。
王崇古看向了王家屏,王家屏是晉黨,張居正看向了李幼滋,李幼滋是張黨。
王家屏和李幼滋終于停止了爭吵,黨魁已經用眼神告訴了他們,吵歸吵,不要鬧出黨爭來,否則誰也兜不住。
朱翊鈞看向了張居正,又看了看手中的奏疏,不打算改判罰了,依刑部和大理寺斷案,他拿起了萬歷大寶,下印在了王崇古的奏疏上,開口說道“殺了吧。”
“先生所言極是,朕想的少了。”
“朕要是開了這個口子,咱們大明這些個官吏們就敢把大明所有常平倉的庫房大使,統統換成窮民苦力出身,不為別的,就為了讓他們背這么一口黑鍋,那咱大明的常平倉,就不能再清查盤庫了,因為一查準失火,到時候,朕是寬宥,還是不寬宥呢”
“臣子們限于自己臣子的身份,無法直言朕的錯,朕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對,可朕是堂堂大明天子,怎么會有錯呢只能如此糊里糊涂,大明多少事都壞在了這糊涂二字之上。”
“先生所言有理,為人君者,唯賞罰二字。”
“小善大惡,少殺一人,而多害千萬人也。”
有些仁善是虛偽的善良,朱翊鈞這邊寬宥這個庫房大使,天下府庫、常平倉就必然會敗壞,一旦有了天災人禍,就是傾覆之亂。
小善大惡。
張居正的話總是十分的精準的點在問題的核心上,如果這個出身貧苦的庫房大使,沒有放這把火,皇帝私宥,張居正決計不會阻撓,但涉案的庫房大使,就是錯在了放了這一把火,事情的性質完全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