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朝就像是餓極了的壯漢,卻受限于高道德的劣勢,做事瞻前顧后。”
“而商人,他們沒有高道德劣勢的約束,可以為所欲為。”
朱翊鈞第一次如此詳細的、具體的、確切的描述自己對開海問題的理解,這是一種政治表態,大明朝廷的存在是為了調節各個階級的矛盾,當朝廷無法履行自己義務的時候,就到了滅亡的時刻,而朱翊鈞列舉的矛盾,都是大明國朝在大明境內,無法解決的矛盾。
而這些矛盾,共同構成了一個主要矛盾,天下困于兼并。
“陛下圣明。”張居正俯首說道,他不是在拍馬屁,陛下是真的圣明,開海的邏輯非常完整,開海的政令有條不紊,開海的目的性非常明確,這對做事的朝臣而言,是一件極大極大的幸運。
圣意難測,的確是一種為君為上的做法,但這給下面做事的人,帶來了太多的困擾,這件事該不該做,能不能做,做到什么地步,又要做出什么樣的結果,都是疑問,都需要去猜測上意,猜測上面什么意思,真的很沒意思。
命令的含糊其辭,必然導致執行者的迷茫,和執行中出現偏差。
但是朱翊鈞不是這樣的君王,他總是能夠對現象進行深入的剖析,尋找現象背后的問題,探尋問題的原因,并且試圖找到一種辦法,即便是這個辦法不是過于盡善盡美,但對矛盾的緩解作用,是極為明顯的。
大明有過這樣的君王,比如明太祖、明成祖、明憲宗,還有那個沒能克終,努力了二十多年,被刺殺后心灰意冷的明世宗嘉靖皇帝。
張居正是嘉靖年間的進士,他知道嘉靖皇帝的脾氣和秉性,嘉靖皇帝是失望累積到了絕望,最終選擇了躲在西苑里,一意焚修。
“那么,既然要讓商人們辦事,朝廷就要給他們一些方便,給他們方便的同時,也能合情合理的增加對海外番國的軍事、政治、經濟、文化的羈縻,無論是直屬的海外領土、還是直屬的殖民地,亦或者是松散羈縻的殖民地,都是隸屬于大明的勢力范圍之內。”朱翊鈞非常嚴肅的說道“朕以為,可以承認他們海外的番國,在外面混的風生水起,朕也可以授予他們爵位,甚至是賜給他們國姓,來代表大明朝廷、代表朕對他們的認可。”
朱翊鈞在這個立場問題上,做出了明確的表態,允許商賈在海外建立番國,允許他們在海外進行殖民活動,允許他們朘剝掠奪海外的財富,給予他們相應的待遇和地位。
要想馬兒跑,又不想給馬兒吃草,這種心態是萬萬要不得的。
“陛下,海外勛爵、賜國姓,應該慎而又慎,如果是國姓正茂那樣的人物,未嘗不可,可若是狼子野心之徒,封爵則大害,也應該謹慎再謹慎,武勛爵位非漢馬功勛,不可輕授。”萬士和從禮法的角度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給爵位可以,賜國姓也未嘗不可,但是要慎重再慎重,不可濫爵。
“萬太宰所言有理。”朱翊鈞思索了片刻,十分鄭重的說道。
若是哪個江湖騙子,明明是海寇,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甚至連大明的船他都劫持,類似于鄭和平定的海寇陳祖義,若是陳祖義這等海寇,騙到了朝廷的爵位,那會被編入大明笑話錦集里,被人世世代代嘲笑的。
朱翊鈞不怕被人罵,但是被人笑話,他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慎重是必然的,殷正茂、陳璘、張元勛、鄧子龍等海外勛爵,都是經過了漫長的時間去檢驗他們在海外的所作所為,最終確定授予的,連徐渭許文長都沒能混到一個爵位,可見大明爵位的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