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圍著丈量步車轉了兩圈,而后挨個驗證了下功能,研究著車輛結構,還不停的說道“有趣,有趣。”
“先生走的時候,帶走一臺,朕做了好多,格物博士們人手一臺,東西不貴,一臺不到二兩銀子。”朱翊鈞還在不停的講解著各種工具怎么使用。
北半球,觀測維度看北極天出地角度就可以,但是到了南半球,就是需要尋找南極天,大小麥哲倫星云的垂直平分線,和麥哲倫星云構成等邊三角形的那個點就是,但在實踐之中,往往會搞錯,因為有一個假十字會干擾。
兩個鐘表則是用于測量經度,里面記錄的是北衙時間,兩個負責互相校對去平均值,還有一個測算當地時間的日晷,這些都是舟師們在海上不斷航行的經驗,每一個算法,都極其的寶貴。
朱翊鈞興致勃勃的跟張居正聊著這臺工具的種種妙用。
“好好好,好東西啊。”張居正研究了半天,頗為確信的說道“有了這個,就不愁不知天下有多大了。”
“還有呢。”朱翊鈞將張居正帶到了一個巨大的堪輿圖面前,拉開了紅綢布,上面是一副巨型的堪輿圖,是大明當下實土郡縣的精細堪輿圖,桌下還有一個盒子,里面放著兩京一十三省四大總督府的更精密的堪輿圖。
皇家格物院階段性完成了大明官道驛路周圍的繪測,大明的堪輿圖終于不再比例失調。
“輿地圖先生回內閣的時候,帶回去一份慢慢研究。”朱翊鈞展現了部分的堪輿圖,只有綏遠的還是簡單的勾勒,但也能看出大概的形狀。
“度數旁通以來,大明的繪測終于在老神仙郭守敬之后,有了顯著的進步,快三百年了。”朱翊鈞這九年的成果,極為欣慰,郭守敬四海繪測后,大明終于有了更進一步的繪測成就。
老神仙留下的東西,能遺澤三百年,已經很不容易了,而現在大明朝廷終于在老神仙的肩膀上,又往前走了一步。
“最近的新政,先生是不是頗為反對”朱翊鈞詢問著張居正對于近來新政的看法。
朱翊鈞長大了,權力的中心正在逐漸從張居正讓渡到皇帝,近來的新政,頗為激進,燕興樓交易行的擴張、國債、鈔法在海外試行、驛站的承兌匯票,無論哪一項,都和大明國朝有些格格不入,和禮教背道而馳。
小農經濟向商品經濟蛻變的過程中,因為商品的豐富,會產生一種商品無所不能的拜物教,而白銀流入,在京師、南衙、松江等地的白銀堰塞,拜物教,又必然向拜金教轉變,認為金錢無所不能,無論是拜物教還是拜金教,對崇德教的儒家士大夫而言,都是巨大的沖擊。
“臣的確是不太贊同的。”張居正選擇了實話實說,陛下直接問,他也直接回答了,繞那么多的彎兒,猜來猜去的不符合他們這對君臣相處模式,他思索再三開口說道“其實在臣看來,新政的力度已經完全足夠了,沒有必要更進一步。”
五桅過洋船已經足夠了,沒必要再造快速帆船;清丈還田足夠了,沒必要普查丁口,均田役;六冊一賬已經足夠了,大明財用日盈,交易行沒必要擴張,更沒有必要發行國債;涌入大明的白銀和赤銅也足夠了,沒必要再探索鈔法;給驛條例已經足夠了,驛站的承兌匯票是兵部撈過界了。
如此種種,張居正覺得夠了,再繼續下去,就會威脅到皇權了。
新興的資產階級,絕對不會滿足當下階級,掌握了更多社會資源的他們,會對自上而下的朘剝越發不滿,新興資產階級,一定會想方設法的實現自己的階級躍遷,也就是造反。
這是有歷史教訓的,一場安史之亂,讓大唐從盛世向地獄滑落,安史之亂被平定后,節度使們發現了自己的強大,一個個做起了山大王,藩鎮割據成了中晚唐的最大亂象。
當一個階級掌控了完全不屬于他這個階級應該掌控的社會資源時,想要更進一步,變成了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