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權宜考功,看起來很好,臣也理解陛下禁絕之決心,但造成的危害,就是對考成法的破壞。”張居正十分明確的反對,并且詳細陳述了自己的理由。
制度設計上,看起來是十分完美的,但是一旦實踐,就會用的到處都是,考成法就會被破壞,而考成法解決了姑息裙帶之弊,是行政力量恢復的核心,是多級負責制,是大部分官吏擺脫座師強人身依附關系的希望,是營造吏治新風最重要的手段。
“先生所言有理。”朱翊鈞笑著說道“先生稍安勿躁,不必著急,朕有點吹求過急了。”
吏部反對、內閣反對的時候,朱翊鈞就已經逐漸意識到,自己不該畫蛇添足。
朱翊鈞想的挺好的,這個萬能靈活指標,可以提高各級官吏們禁絕煙土的主觀能動性,但他忽略了一個倍之的問題,想要破壞一個政令,就是倍之,這個權宜考功,不就是倍之的一種嗎在考成法上生生撕裂了一個口子。
考成法維護的是最基本的升轉公平,這是考成法能夠推行的核心,一切破壞這個公平的權宜之計,都不應該執行。
皇帝也是需要臺階的,意識到自己想當然了,自然需要首輔入宮面圣請命,才好下臺階。
萬士和俯首說道“孟子有言責難于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吾君不能謂之賊。一人計短,眾人計長,太傅有恭敬之心,實乃我國朝之肱骨今日天下承平,陛下時刻不倦勤修政事,常與大臣言事,臣工但有所知所見,即以奏聞,言詞合乎于理,陛下良言嘉納,正乃是君圣臣賢之盛,我大明何愁不興”
萬士和立刻開始打馬虎眼,都是人,難道一生一世,就不會犯一點錯誤嗎陛下這次的確想錯了,但責難陳善,這不就是臣子的職責嗎
“你別洗了,朕想錯了就是錯了,讓你這么一說,朕好像沒想錯一樣。”朱翊鈞對萬士和洗地功夫那是一等一的佩服,這都能給他圓回來這顯然是打好腹稿了,無論這次分歧誰贏了,萬士和都有話說。
關鍵是,這廝說得還挺有道理的
“自認全知者無知,自言全能者無能,陛下常與大臣論政,良言嘉納,此君之仁德,仁,無等差愛人。”萬士和認為這天底下絕對沒有任何人可以什么事都懂,如果這么認為就是無知,沒有人可以無所不能,這么自認為的人一定無能。
能把一件事做好,已經是成大器之人了。
作為至高無上的皇帝,能夠聽取反對意見,這本身就是一種仁,君子以仁為本,不以皇帝威權強迫人閉嘴,沒有對忤逆的意見雷霆大怒,就是無等差愛人的仁。
陛下無等差愛人,體現在每年皇極門外近千人各階層之人奏聞民間疾苦;體現在賤儒們總是發表逆天言論,還要耐著性子看完,實在忍不住會批評;體現在每一次廷議都會綜合各方面意見。
陛下雖然好殺人,但的確是仁君
朱翊鈞歪著身子,一只手攤平伸向了萬士和,對著張居正說道“先生看到了嗎這就是咱們大明讀書人詭辯的能力,黑的能說成白的,死的都能說成活的。”
張居正認真思索后,非常確定的說道“臣看到了,陛下,臣倒是以為大宗伯所言有理,這仁字,解的好。”
“陛下,臣以為這個禁絕煙土納入考成即可,不必權宜考功,單獨設科,若是日后煙土糜爛,未嘗不可,事從權急。”
張居正的意思是,將禁絕煙土納入考成的范圍內,一旦誰轄區內出現了煙土泛濫之事,多級負責多級查問,如果真的泛濫成災,萬能靈活指標,也可以啟用。
他反對權宜考功,是因為情況并不是很惡劣,沒有到特殊考功的地步,若是真的糜爛,再如此也不遲,可以納入工具箱備用。
“王謙最近上了道奏疏,朕下章了內閣,先生為何還沒有寫好浮票。”朱翊鈞好奇的問道,權宜考功法朱翊鈞收回了自己的打算,按著張居正說的納入考成,但王謙那本吊詭的奏疏,張居正遲遲沒有給出意見,著實是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