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兩手一攤說道:“他說世宗皇帝也就罷了,畢竟世宗皇帝自己也捏著鼻子認了,海瑞上治安疏那么久的時間,世宗皇帝最終都沒能下定決心殺了海瑞,原因是很清楚,因為海瑞是對的。”
“海瑞是對的,那誰錯了呢?”
“但是他連先帝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不怎么管事的皇帝,也要指責嗎?”
“臣倒是以為不是沒有道理,先帝對于宦官是有些過于寵溺了些。”馮保反倒是覺得李贄說的沒錯。
李贄對隆慶皇帝也是指指點點,主要是批評了隆慶皇帝在登基前兩年一些糊涂事兒。
隆慶元年,隆慶皇帝突然下旨內閣,要讓太監呂用、高相、陶金這三個宦官坐團營,提調京營軍兵,并設內操場,組建凈軍,這道旨意一下,內閣直接炸了鍋!
徐階這種已經極為擅長明哲保身的首輔,都頂不住了,趕忙上了兩道《請擬科道諫止內臣坐營票貼》和《請允御史奏止內教場操練疏》,申明利害關系,讓隆慶皇帝收回成命。
隆慶皇帝不聽。
如果是提督內臣,這是自洪武年間太監監軍的祖宗成法,歷代都用,不是什么問題,可是坐團營提調,這問題就大了!
宦官有調兵的權力,掌兵權,瘋了嗎?
但是隆慶皇帝就是不聽,非要這三個宦官去坐團營,在隆慶皇帝看來,大臣不值得信任,武勛也沒什么領兵的人才,軍隊不掌控在自己手里,怎么能安心呢?
還是高拱和張居正夜扣宮門,好說歹說,才說服了隆慶皇帝,收回了成命。
高拱把漢代十常侍和唐朝宦官廢立九個皇帝的事兒拿出來說,嚇唬隆慶皇帝,你給了宦官兵權,尤其是京城的兵權,后果非常嚴重。
自朱程理學成為顯學之后,春秋之后無大義,唯記事耳,這種法三代之上的崇古派就成為了主流,連大明讀書人都普遍不讀史的情況下,隆慶皇帝在裕王府也沒讀過史書。
高拱能講唐代宦官廢立九個皇帝的事兒,讓隆慶皇帝大為驚訝,還疑惑:果有其事乎?
這也是張居正為什么要編寫《帝鑒圖說》的原因了,不讀史真不行,時代在發展,兩千年前的理論,不能解釋一些問題,人終歸是要與時俱進,皇帝也不能例外。
而李贄對隆慶皇帝的批評,則是集中在:想當然耳。
權力對人的異化,很容易產生一種極為普遍的現象,想當然耳。
就是為上者過于想當然的設立目標,不可能的工期、不可能的產量、不切實際的擴張等等,都是想當然的結果,現在這個年代,京畿附近一畝地打三百斤糧食,已經是風調雨順了,如果皇帝不了解,大興縣縣令的畝產千斤,就會掀起一股可怕的亂流,影響大明新政的推行。
權力,尤其是大明帝王的無上權力,必然造成一種錯覺,就是朕擁有類似于‘俺尋思之力’的超脫自然的力量。
只要朕想,就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