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讓皇帝意外的就是,隨著手工工坊的不斷興起,人牙行的生意似乎越來越難做了,揚州瘦馬,正在靜悄悄的退出歷史舞臺,或許是因為手工工坊的興起,代替了人牙行的生態位,或許是因為揚州不夠繁榮,煙花世界總是如此追逐著金錢,上海縣正在成為新的煙花世界的中心。
或許是因為百姓們終于能在萬歷維新之下,喘上一口氣,賣兒賣女的變少了許多。
揚州瘦馬,這種畸形的經濟產物,的確在快速消亡。
皇帝放出去的緹騎,沒有查到人牙行的痕跡,和徐州府遍地都是人販子不同,揚州只有一些個案,比如家里孩子實在是太多,實在是養不了,將孩子賣給沒有子嗣的親戚或者同鄉,對于這種案子,緹騎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揚州府是南衙十三府之一,出于風力輿論的影響,揚州知府也不敢過分的諂媚,就是把揚州里里外外,包括溝渠之內的垃圾清理干凈,牌坊全都重新上了漆,道路進行了重新平整,府衙的磚縫清理了一遍,養濟院的孩子換了身新衣服,僅此而已。
不是特別恭順,和用毛刷把地磚縫兒刷的干干凈凈的北鎮撫司,還是有些差距。
“萬歷維新,其實證明了一件事,廟堂之高,即便是再相信民為邦本,但總是在低估四方黎民的合力對天下的影響,對人力定能勝天無法充分理解,這是廟堂之高的局限性,而且無論立場如何,當觀念被傲慢所裹挾的時候,距離出錯就不遠了。”張居正頗為懇切的說道。
張居正是個儒生,吾日三省吾身,他善于自我批評,他就是廟堂之高的一部分,他認為南巡的意義極為重大,意義就在于,讓明公們清楚的知道,天下究竟是什么。
包括這次南巡的所有明公,包括張居正,都普遍存在著一種傲慢,那就是改變大明現狀的是‘我’,而不是萬方黎民,這是一種錯謬。
只有看到壯麗山河的那一刻,才會理解什么叫萬民的力量。
濟寧以北的運河,就是觀賞性的運河,航運的確有,因為冰凍、流量等等原因,讓濟寧以北的運河,運力不足,但從徐州開始,朱翊鈞、張居正、王崇古等人,才真正看到了什么叫首尾相連、絡繹不絕、日夜不休的漕船。
張居正看到,自然要改變這種傲慢,因為傲慢就會犯錯,高高在上的只是神佛,失去了萬民供奉的神佛,一文不值。
江山社稷,萬民的主要矛盾,還沒有轉移,但正在悄然發生著新的變化,大明朝堂,必須要看到這種變化。
“陛下,車駕準備好了。”馮保小心提醒著陛下今日的行程,拜祭揚州抗倭忠勇祠。
大明皇帝之所以要多停留一日,一來是貪戀揚州盛景,二來是為了去拜祭忠勇祠。
嘉靖倭患,揚州一共有兩次大規模倭患入寇的經歷,第一次是嘉靖三十三年,第二次是嘉靖三十六年。
嘉靖三十三年,四月初二,倭寇入寇揚州門戶,南通州。
一旦南通州被倭寇攻下,整個揚州府都會變得岌岌可危起來,一如當初浙江岑港被倭寇占了去,整個浙江被倭寇荼毒,直到戚繼光、俞大猷等人收復岑港。
南通州守城的參將解明道,全城抓捕倭寇的內應,并且親自登城防守,軍民一心,誓與城池共存亡,但圍攻倭寇眾多,當時由興化馳援的大明軍,被倭寇伏擊,全軍覆沒,南通州人心震蕩。
四月初三,揚州府同知唐維聞訊,作為書生文官,非但不避倭寇鋒芒,反而帶著揚州兵,直撲南通州馳援,星夜疾馳,趕到的時候,是四月十三日,這一天,也是興化援軍中了埋伏,全軍覆沒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