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為自己算是個大丈夫,合該在青史流芳,在萬歷維新中,留下屬于自己的一頁。
年少時,他家貧無從致書以觀,只能拜了曲周縣把總楊順為義父,履任地方一直未曾改回本姓,直到入了京堂,吏部再次確籍,才改回了王姓。
他走到這一步不容易,他知道這一路的風霜苦楚,他知道自己走的有多不容易,他更知道自己有多么的不甘心。
前年一場大病,差點把命丟了,他就更加急迫了,人越老越怕死,他真的想留下點什么,讓后人記得自己,而不是給他貼一個徐階弟子的身份,總結他的一生。
朱翊鈞愿意給王一鶚一個機會,原因特別簡單,因為王一鶚在嘉靖四十年做福建建寧知府的時候,在建寧抵御過倭寇。
當時倭寇無法攻取建寧府,就開始進攻政和,王一鶚果斷領兵出城馳援,建寧、政和兩地才得以保全,最終擊退了倭寇。
但凡是嘉靖倭患時,有所建樹的臣子,朱翊鈞都愿意給個機會,王崇古當初也是因為這個,被皇帝給了機會。
對于抗倭功臣,朱翊鈞總是更有耐心一些。
“陛下,臣謝陛下隆恩。”王一鶚終于選擇了開口,陛下愿意等他內心苦苦掙扎,這就是圣恩中的圣恩。
“嘉靖四十年,徐華亭讓臣給胡宗憲羅織一點罪名,臣不肯。”
“抗倭乃是國朝大事,社稷根本,師道重于山岳,可國事當前,臣只能負師門不敢負天下,故佯作癡聾,未曾羅織罪名,師道之重,臣亦未嘗舉發其事。”
“胡宗憲死后,徐華亭就讓臣支取十萬銀,讓臣結舌,臣未嘗取金,也未曾對外言說此事。”
王一鶚終于把事情前因后果說了出來,墻倒眾人推,曾經在江南抵御倭寇的王一鶚,站出來踩胡宗憲一腳,胡宗憲不僅必死無疑,還會遺臭萬年。
比如王一鶚說胡宗憲通倭。
雖然抗倭總指揮的胡宗憲通倭這事兒,聽起來挺魔幻,但只要坐實了胡宗憲有養寇自重的嫌疑,就能堂堂正正的殺了他,而不是瘐死天牢。
瘐死天牢,一定會翻案,只有辦成鐵案,才能徹底把胡宗憲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打敗一個活人,只需要打敗他一個就夠了,只要他臨死之前,為了茍活幾天,丑態百出,最后還是要被當成狗一樣的吊死,那無論誰都會嗤笑這個失敗者、懦夫。
但打敗一個死人,就難多了,需要打敗他的所有支持者。
胡宗憲到死都沒有屈服,哪怕是瘐死天牢,依舊堅稱自己無罪,最終徐階沒能打敗活著的胡宗憲,更無法打敗死去的胡宗憲。
連徐階的門人王一鶚,都不認為胡宗憲該死,不肯栽贓嫁禍。
王一鶚當然有顧忌,他雖然沒有犯錯,但知情不報,事后雖然沒有收銀子,但沒有把這件事說出去,而且這還涉及到了座師的名節,牽扯到了當年的舊案。
王一鶚之前想自己扛下,但見了陛下,他本來堅定的心,立刻變得動搖了起來。
正如陛下所言,他徐階犯的錯,憑什么隔了這么多年,要他王一鶚來受過?
“多大點事兒,俱往矣。”朱翊鈞聽聞,笑著說道:“收拾收拾,繼續為國朝奔波吧。”
三年前王一鶚感冒傷風,很快就發展到了肺炎的地步,大醫官用了六個單位的青霉素,才把王一鶚治好,既然朝廷把他治好了,他就該鞠躬盡瘁,全心全意的繼續上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