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毅鞋行的少東家刑彥秋,他現在都已經二十四歲了,是七個孩子的父親,但是他沒有妻子、妾室,他甚至不給那些生育子嗣的女子一個名分。”這位士大夫侃侃而談。
“我問他為何不肯成婚,他反問:為什么要成婚?我這一輩子,我自己過得舒服就是,父親讓我傳宗接代,我也做了,孩子長大了,誰強我就把家傳給他。至于這孩子是否恨我,死后是否扒我的墳,又何必在意呢?”
“我繼續追問他,為何不在意呢?他告訴我,死了就是死了,黃土一抔,何必在意。”
刑彥秋朱翊鈞當然知道,他現在腳下的鞋子,就是銘毅鞋行做的,價格不菲,朱翊鈞并不知道,這子居然還沒成婚!
連有點懶散的張居正都精神抖擻了起來,看向了皇帝陛下,帶著濃烈的不安和焦慮。
任何一個國家都存在一個基本盤,這個基本盤是國朝存續的基石,就連大光明教最近也找到了一批自己堅實的基石。
連費利佩都有自己的梅斯塔協會,由牧羊人組成協會,這些牧羊人,成為了無敵艦隊的海軍、修建了無敵艦隊、成為了大方陣的一員。
同樣,這個基本盤,也是最方便、最容易、最簡單可以被欺壓和朘剝的人群。
他們既不似狡詐之徒無法無天,又不似有權有勢的肉食者一樣,有人為他們撐腰,每當王朝輪回,都代表著皇帝、朝廷、官衙、勢要鄉賢等等肉食者,已經把基本盤敲骨吸髓,基本盤極度萎靡時刻了。
從很早的時候,朱翊鈞就知道,堅實的基本盤、擁躉,甚至不需要全部人口的百分之一,就可以穩定維持政權的存在。
現在,自由學,似乎在解構大明的基本盤,在否定社會身份應該承擔的責任。
之后的聚談,朱翊鈞已經無心繼續聽下去了,張居正反倒是興致勃勃,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已經退了,這些事兒,留給陛下去頭疼就好。
相反這些士大夫們來自天南海北,他們講著各方的風土人情,讓張居正非常感興趣。
朱翊鈞回到通和宮后,下章到了松江府,詢問刑彥秋不成婚,在松江府是否是一個普遍的現象。
七天后,松江知府胡峻德,給了皇帝陛下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這種現象并不普遍,整個松江府適齡未婚的勢豪富商巨賈之子,一共才三個,而且還有一個是剛剛喪偶,不打算續弦;
壞消息是,養外室的現象,在家產萬銀以上的家庭,十分普遍,而且和離這件事,不再被人指指點點,甚至視為正常。
這代表著陛下擔心的事情正在發生,大明堅實的家庭倫理關系與制度,正在被沖擊。
在黃金和白銀這些貨幣展現出無所不能的魔力,金錢異化和自由學的沖擊下,舊的家庭倫理關系遭到了極其嚴重的沖擊。
而松江府地面官員給出的答案是:不做理會。
人心里都有一桿秤,自己的付出值不得值得,都會放到秤上去考量,覺得值得就去做,覺得不值得就不必去做,如果過分的干涉,反而會顯得朝廷多管閑事。
行政力量從來不是無所不能的,過分的阻止,反而會讓路變歪,朝廷能做的頂多是引導,大明的行政力量有限,具體到自由派這件事上,朝廷的主要精力,要用在防范極端自由派上,而非有限自由派上。
“那就再看看吧。”朱翊鈞朱批了松江府的奏疏,大明這艘大船在轉向,在開海的路上越走越遠,松江府作為大明開海、變法維新的橋頭堡,自然會受到各種思潮的沖擊。
就像是個大熔爐一樣,各種思潮學,都要在這個熔爐里過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