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漢代七國之亂后,這數千年來,都是只分封不建國,只封不建,怎么能稱之為封建呢?
更加明確且具體的定義封建,就是封君和封臣的契約關系。
封君給封臣領地,并且為封臣提供保護;
而封臣需要宣誓效忠,承諾進貢,勞役、兵役、稅賦等義務。
封臣在自己的封地享有統治權,西周時諸侯、大夫等等封臣,在他們的封地上,就是實際上的國王。
可自秦以來,郡縣帝制,皇帝授官,是完全的上下級的單向隸屬關系,官員沒有封地,他們在轄區之內,不是為所欲為,嚴密的監察網,監察著這些地方官員的一舉一動。
簡而言之,官員手中的權力,來自于組織的授予權限;
而封臣們的權力,來自于分封建國,來源于雙向契約。
大明有世襲土官,改土歸流,就是在反封建。
這第一個框,就框死了討論的框架,否定郡縣制,等于否定天下為公。
第二個框,則是秦亡于政而非亡于制,秦朝滅亡的原因不在于制度問題,而在于朝堂政斗導致失控,政令出現了問題。
這個框,就是框死了今天的聚談,不能出現反賊言論。
秦的制度是沒問題,要是秦亡于制,那豈不是說,用郡縣制的大明,也會和秦朝一樣必然滅亡?這就是反賊言論。
“誠如此。”顧憲成認可了聚談的兩個大前提,不法古搞封建,不反對郡縣制;不發表任何反賊言論。
焦竑奇怪的看了顧憲成一眼,今天的議題是:寓封建于郡縣,這兩個大框架顧憲成居然肯同意,那顧憲成還要講什么?
“秦制,看起來就是郡縣制嗎?在某看來,絕非如此的簡單。”顧憲成端著手,他因為被革除功名的緣故,對每一次的聚談都很珍惜,為了這天,他做了很多的準備。
“郡縣之根本,在于官吏,通過官吏治理四方,來確保朝廷對地方的管理,既然根本在官吏之上,那郡縣就有三個基石,其一遴選、其二考核,其三,監察。”
“自始皇帝以來,看起來是儒家當道,但骨還是法骨,對官吏進行遴選、考核、監察,其目的是實現法家夢寐以求的:事在四方,要在中央。”
顧憲成琢磨了這么多年,他逐漸也看明白了一些事兒。
表面上看儒家是顯學,獨家學問,歷朝歷代都靠著儒學選官,但仔細一看,其實從來都是法家。
因為幾乎所有的制度,都是圍繞著對官吏遴選、考核和監察進行,這些制度的目的,都是為了實現,事在四方,要在中央這一政治目標,這是法家的大同世界、理想國、烏托邦。
儒家講的‘尊尊、親親、賢賢’,是政治正確,但不是政治目標,也就是說儒家是實現法家目標的工具。
只有搞明白了這個前提,顧憲成接下來的話才容易被理解。
“當下之天下,其實地方仍然處于封建之下。”顧憲成拋出了他的第一個暴論。
此言一出,士人們不斷的議論紛紛,這個問題,其實很早就被人注意到了,只不過沒人公然講出來而已。
“買田者多為鄉官,去農而為鄉官家人者,已十倍于前,父以是傳之子,兄以是傳之弟,吏胥窟穴其中。”顧憲成壓住了現場的議論聲,繼續陳述自己的觀點。
就顧憲成看到的現象,大明的兼并,不僅僅是天災人禍和鄉賢縉紳,更多的是鄉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