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景序知道自己有病。
具體哪一天知曉的記不清了,但多半跟柯鴻雪有關。
人在暗無天日的冰窟里行走,渾身血液都與寒冷為伍,只有經歷過暖陽,被溫熱包裹,才能看見四肢上不知何年何月生出的暗瘡。被太陽一照,流血化膿,可怖得令人作嘔。
沐景序清楚,他一輩子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做不得光風霽月的疏朗公子。
年少時冠著三皇子的名頭,不論真假,總有那么一副舉世欣羨的好皮囊好秉性;而后頂著“沐景序”的名字,一面恪守著最后的底線不愿將無辜的人拖進這潭渾水、想要阿雪平安順遂地過這一生,可另一面
沐景序在陰暗的牢房、在勾心斗角的朝堂、在四下無人的長街時,偶爾有那么一兩瞬的錯愕,他也曾想過將阿雪拉進這場地獄中來。
他為別人活了一輩子,背著仇恨與責任殫精竭慮了這么久,如沙數般流淌的時間長河里,也曾有那么一兩次,經行的風吹偏了沙粒軌道,放任他滋生過無數陰暗到極點、幾乎要與大理寺地牢里那些死去的老鼠一起埋在陰溝里的惡念。
沐景序閉了閉眼睛,待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坐上了去風月樓的馬車。
趕車的車夫是身邊跟了多年的暗衛,見到他帶了一盤尖刺刻刀也未曾說過一句話。
可沐景序坐在車廂里,借著昏暗幽深的燭光看身邊那些擦得干凈的刑具,突然又有點厭煩。
是別人用過的東西。
刀也好、繩索也好
全都沾過旁人的血,哪怕洗得再干凈,也總有一股臭味。
沐景序皺著眉頭思索良久,視線盯著那盤刑具,終于在馬車經過金粉河的時候出了聲“停車。”
“扔下去。”
臟死了,便是真的要將阿雪綁起來,要在他身上刻姓名,也該用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金玉做刻刀、纏鎖鏈。
便是為他做一個牢籠,也該是普天之下最好看的那一座。
沐景序閉上眼,靠在身后軟枕上淺眠,那點從牢房里出來聽見柯鴻雪帶著容棠去風月樓的震怒詭異地被安撫了一些。
至于原因
本來怒氣來得就很奇妙,散去也不稀奇。
這兩年朝中一向不安穩,他跟宿懷璟明里暗里給老皇帝使了不少絆子,如今逼近萬壽節,各國使臣入京,他們早就得到了消息稱有人今夜要在風月樓搞點亂子出來。
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既提前有過預知,事態總能控制在可掌握的范圍之內,若是稍加引導,轉為他們所用也不是不可能。
可一旦容棠和柯鴻雪牽扯進去,就算再胸有成竹,他仍然會擔心。
不單單是為了小七的心上人,也是為了柯寒英那個不著調的混賬。
沐景序揉了揉眉,馬車停在風月樓門口,他呼出兩口氣,才壓著脾氣下了車,進門前的那一剎,甚至還存了好好跟柯鴻雪談一談的念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