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老夫人趿著鞋,不在意地拍拍身邊的座椅靠背,示意陳三郎坐下來,聽她掰碎了細細說,“賀顯金的能耐,咱們要正視,讓你收納,也是為了將她圈住就算只是納妾,對她,咱們也要三拜九叩首體體面面地當作貴妾抬進門,要把排面做足”
陳三郎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瞿老夫人看這個離家十年的孫子,既疼惜他寄人籬下,又感懷于他體貼尊敬,語聲放緩,“你納賀顯金,縱使有八百個不情愿,你也得安安分分、尊尊敬敬地把她納進門。”
“你就當是為陳家納的吧。”
瞿老夫人說得委屈又輕巧。
瞿二嬸喉嚨口卻像被一口濃痰堵住了,滿腦子只覺得雜亂荒唐。
陳三郎長長地嘆了口氣,淚眼婆娑地反握住瞿老夫人的手,聲音又夾又尖細,“我做什么都愿意,只要是為了陳家。”
的錢。
陳三郎在心里加了兩個字。
舅家孫家是倒爺,走南闖北倒東西,把北邊的皮草倒回南邊來賣,又把南邊的刺繡、絹綢運到北方抬價,做的是無本生意,一直自詡“家中有恒產,安康喜樂,萬事不愁”。
如今回了陳家,看老宅的影壁、花間、瓦院、高樹,看“喧闐”鋪子門口人頭攢動,看“浮白”內間富麗堂皇,看績溪作坊地勢曠闊,看賀顯金那個鳩占鵲巢的賤人作威作福,任誰看到她都是恭恭敬敬一句“賀掌柜”
他才知,商賈和商賈之間是有區別的。
有的商賈做二道販子,被人罵“不事生產”“哄抬物價”,有的商賈快要成做貢品的皇商,就是在官府衙門跟前,也是有點面子在的。
所有人都捧著賀顯金那丫頭,都說她有能耐有主意很厲害。
呵呵。
真的嗎
把一條狗碰到陳家大掌柜的位子上,隨便吠幾句,都能盆滿缽滿地賺銀子吧
所有人都搞不清楚,是她賀顯金需要陳家,不是陳家需要她是陳家成就了賀顯金,不是賀顯金成就了陳家
眾人皆醉,只有他,獨醒。
就像這世上為何男子都愛女子,而唯獨他不喜歡矯揉造作的女人只有他能勘破世間萬物的真相,從迷蒙的霧里看到正確的路
陳三郎歪了歪脖子,一喉嚨的話想說,但看到瞿老夫人一臉信服的模樣,便將這些話盡數吞下,低頭乖順得不能再乖順,“是,一切都聽奶奶安排便是。”
瞿老夫人再拍拍乖孫的手背,只待陳三郎離開,瞿二嬸欲言又止地上前滅香、抖被子好幾次,瞿老夫人抬起眼皮子,“有話就說。”
瞿二嬸訥訥道,“左右都是當爺兒們的妾室,當三郎的就當得,還不如”
瞿老夫人一巴掌把桌案上的香爐揮到地上,“胡說二郎是要娶高門大戶之女的我讓三郎納賀顯金是為了叫賀顯金繼續在陳家鋪子里干事若是由著二郎納了她,二郎的正妻能不能接受手握族內商戶權柄的貴妾又能不能接受夫君與妾室情深意重我們攀高枝是為了求恩,不是結仇”
瞿二嬸不敢再把賀顯金與金尊玉貴陳二郎扯在一起了,囁囁道,“您就這么篤定,賀顯金心甘情愿當三郎的小星”
瞿老夫人一聲冷笑,未開口說話。
瞿二嬸低頭攪手指,又道,“便是喬家那處也不好交代呀”
“陳家的人跟喬家有什么好不好交代的”瞿老夫人口氣不太好,引繩蘸火星一點就著,發了脾氣這才語氣漸漸平和下來,“喬家那處,我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