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墨地區,金珠村。
貧瘠的村莊靜靜躺在明亮的月光下,磚木建造的碉房此時人去屋空,寂靜無聲。
在親眼見到頓珠被明人蠱惑,手刃了甘泉法王之后,金珠村的村民們帶著怨恨四散而逃。
村莊里沒有燈光,窗戶里飄出的是微弱且原始的燭火。
一同傳出的,還有宛如哭泣的沙啞獸聲。
清醒過來的頓珠站在屋外,焦躁不安的等待著。
短短半夜的時間,原本魁梧壯碩的番地漢子已經變得消瘦脫相,一層干癟的皮囊掛在粗大的骨骼上。
這便是斬斷佛澤,切斷慧根的結果。
如果不是有袁明妃的出手,他現在恐怕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
不過此刻充斥頓珠心頭的余悸,并不是因為自己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而是因為他的疏忽,差點讓建九阿卓自殺而死。
如果真是那樣,那他真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建九村長游蕩在高原的魂靈。
頓珠潛意識里還是相信佛奴死后會有魂靈留存。
要么進入佛國轉世,要么流連番地高原。
這種思想幾乎是刻進了他骨子里的,即便他已經成了弒佛之人,短時間內還是無法改變。
吱呀一聲。
碉房的門被人推開,一名番民婦人端著木盆走了出來,手背上有明顯的燙傷,那是被毒血燒灼留下的痕跡。
這個婦人,頓珠該叫她吉音嬸。
她不是別人,正是不久前在李鈞身前跪地磕頭,乞求他不要繼續褻瀆甘泉法王的那個番民。
也正是她,在其他金珠村民都選擇逃離之后,強行趕走了自己的兒子,自己選擇留下照顧建九阿卓。
對于吉音嬸這前后矛盾的行為,頓珠不是很能理解。
他也不明白,這個往日性情怯懦的女人,為什么會突然生出如此大的勇氣和決心。
想到這些,頓珠有些不自然的挪開了和吉音嬸對視的目光。
可對方卻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將手中裝滿污血的木盆放下,想要合十雙手,可猶豫片刻后卻又松開。
“頓珠你放心,建九阿爸用命救了我的尕仔,所以我會把條命還給他。”
見頓珠沉默不語,女人無奈笑了笑,重新端著木盆向著一旁走開。
“嬸”
頓珠突然叫住了她,一張因為基因衰敗而干枯的面容上滿是不解。
“既然你感念建九阿爸的恩情,甚至愿意為之付出生命,你為什么還要為甘泉法王求情?這一切的災禍難道不是因為是他?”
“頓珠,你是高原土生土長的孩子,為什么還會有這樣的想法?”
婦人腳步一頓,回頭看向頓珠。
“難道我說的有錯嗎?”
“錯與不錯,現在已經不重要了。或許正是因為你的與眾不同,所以才會被佛澤青睞吧。頓珠,建九阿爸說的對,你是一顆希望的種子,可就是太著急想要發芽。”
吉音嬸臉上露出一抹轉瞬即逝的疲倦微笑,眼中流露出頓珠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清澈的光芒。
“建九阿爸死的時候,我聽到了他魂靈的聲音,我做的一切,都是建九阿爸希望我做的。”
婦人緩緩說道:“他是阿卓的阿爺,愿意放棄積攢一生的功德,為了阿卓而死,可他不希望整個金珠村也跟著一同遭殃。佛奴失去了村莊和土地,就失去了救贖罪孽的途徑,只能淪為在高原上流浪的靈魂,建九阿爸不愿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求饒也不會讓甘泉寺的僧人放過我們。”頓珠埋著頭,聲音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