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說告訴義正你的,若世上真有天道乾坤,那也不過是人心利益。現在道序的混亂,正是從此而出,因此而生。我們此刻面臨的情況,一樣也是如此。”
張嗣源默然收回了手掌,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心頭所想。
“佛序六寺,漢番各占一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現在漢傳佛序卻坐看我們向番地下刀,你能猜到他們到底存的是個什么心思嗎?”
“番傳的大昭和白馬態度曖昧,立場搖擺不定,既有落井下石,又有雪中送炭,完全一副趁火打劫的貪婪架勢,可難道他們就不怕桑煙真的倒了,接下來就輪到他們?”
“桑煙寺從始至終擺出強硬態度,到現在還不愿意低頭,他們又是什么想法?或者說,他們在等什么?”
劉謹勛轉頭看來,輕聲問道:“這些問題,義正你心里有答案嗎?”
“我”
張嗣源語氣僵硬,欲言而止。
“如果首輔大人單純是想將桑煙寺連根拔起,為遼東盧閥出一口氣,告訴世人三教之首的威嚴不可挑釁,那今天站在這里的不會是你和我,而是他盧寧自己。”
“落子下棋不能急,你來我往才能成局。”
劉謹勛說道:“我們現在就是在等著對方出手,他們一動,才會露出破綻,我們才有機會一步步將對方逼入孤家寡人的絕境,讓他的覆滅成為民心所向,萬眾所望。這,才是"數"藝。”
張嗣源沉默良久:“可任由別人還手,難道首輔大人他難道就從不擔心有天會輸?”
“他老人家一生有沒有輸過,我不知道,起碼我沒有見過。”
老人淡然道:“即便是武序這種蠻橫莽夫,在反應過來打算掀桌的時候,桌下的兩條腿早已經在悄然之中被砍掉,再也站不起來了。”
屋檐下,年輕儒生無聲嘆了口氣。
聽著別人對自己父親的贊譽,他心頭卻沒有半點與有榮焉的感覺,反倒是生出深深的無力。
張嗣源望著遠處連綿的雪山,眼前卻浮現出一座棋局。
一端是自己,另一端則是一道比山脈還要巍峨的身影。
或許是打算趁著這次機會把事情一次性講透,在看出張嗣源已經放棄了之前進攻桑煙寺的念頭后,劉謹勛還是沒有順勢結束話題。
“義正,說完了別人,現在我和你聊聊我們自己。”
劉謹勛問道:“你知道近期在新東林黨內發生了什么嗎?
“不知道。”張嗣源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有不少二三等門閥的閥主主動致仕,將權利的地位交給了族中年輕一輩接手。”
張嗣源皺了皺眉:“前赴后繼,新老更替,這是人之常情,什么問題?”
“如果是承平時期,那當然沒有問題。可現在正是動蕩,那些成了精的老東西,怎么可能會在這個時候退位讓賢?”
張嗣源眉頭一挑,冷聲道:“您的意思,他們是被迫的?”
劉謹勛并沒有正面回答,轉而說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是顛撲不破的道理。新東林黨是我們這一代人利益的集合,時代變遷,到了現在,必然會有人覺得新東林黨已經腐朽了。”
“世人都說三教九流之中,武序殺氣最重。可在我看來,他們也比不過我們。武序只是亂,而儒序則是反!”
劉謹勛伸出一只皮膚干癟的手掌,并指如刀,在張嗣源眼前一翻。
“書這個東西,比酒還能壯膽。酒喝多了頂天不過殺人,書讀多了卻敢要造反。你知道古往今來的掌權者為什么要讀書人以四書五經為綱?就是怕其他書讀多了,讀出一身的反骨啊。”
“黨同伐異,這是刻在儒序基因中的本能。有人不認可新東林黨,自然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將它掀翻,取而代之。”
言至于此,內憂和外患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