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醫棚坐到快月底,嬴寒山不得不爬起來走動走動。她治病,但沒法根除病,城中那些不知何處而來的死氣還在四處流竄感染民眾,整個淡河縣城就像是一個一邊抽水一邊加水的巨大泳池,嬴寒山就是那個忙不過來的抽水機。在她坐診治病的這段時間里,有越來越多城防士兵倒下。
士兵們沒法都擠到她的攤子邊上,只能山不就我我來就山,她自己過去診治。沒有癥狀或癥狀輕的士兵們還戴著打濕的布帕子守在崗位上,撐不住的已經在營中倚了一片。
火頭兵們清理出一片空地,用篩過的細土鋪好,搭起醫帳,點火燒鍋。嬴寒山再三強調必須要有沸水消毒,沒多少人理解這是什么意思,但這個節骨眼上也沒人敢忤逆“神醫”。能走的走過來讓她治,不能走的就只能由其他人用布擔子抬過來。
能走的士兵沒什么規律,但走都走不了的士兵往往是一個小隊一個小隊地躺,送來時能搭把手的同伙都沒有,只能讓火頭兵們幫忙。死氣像是蘑菇一樣在他們身體里扎根,菌絲絲絲縷縷地鉆進肌肉中。
有那么幾個嬴寒山即使抽出死氣人也沒醒,只能再抬回去聽天由命。命大的到了半夜能睜開眼睛,命不夠的第二天早上人就冷成了一條。沒人責怪她,他們只說命不好,命不好。
好像也不是命不好,嬴寒山想。
第二天晌午她撞見了個熟人,那天在城門口放她進去的那個老守城官也病了。他狀況還好,只是腳步有些蹣跚,老守城官堅決地揮退了要上來攙扶他的其他人,挪到鍋邊上坐下,等著嬴寒山處理完躺在地上的重病患。
“守官”明黃色的眼睛抬起來,對上他的視線。老人被盯得一個激靈,才認出來眼前這位神醫是誰。
“你是那入城的女郎你妹妹”
不在。嬴寒山簡短地回答了一句,又低頭繼續忙碌。到她第二次抬起頭來用煮過的布條給人包扎時,才發覺那老守城官還愣愣地看著自己,眼角泛紅。
“不在了”
啊,不在。嬴寒山怔了幾秒猛然意識到什么“不是人在人在”
人在客舍里歇著呢
好說歹說了半晌守城官才弄明白嬴鴉鴉還在好好地喘氣,“不在”就是字面意思的“不在”。嬴寒山替他抽走身上的死氣,老人活動活動手腕,臉上的表情松弛了下來。
“原本想著這一把老骨頭啊,是要撂在灶臺里燒火了。沒想到還能起身再過些時日,多虧,多虧”
他露出一點笑來,那笑又很快湮沒在面上的褶皺里。老人扶著身邊支醫帳的樁子站起身,看著嬴寒山的臉,眼光慢慢垂落下去。
“不能說多虧啊。”他喃喃著。
“這城里是多虧你們姊妹兩個進了城才看到點活頭,但放你們進了城,是把你們囿在了這遍地疫病的地方,老漢有什么臉說多虧呢。”
嬴寒山搖頭“也無妨,您當初不是為了讓我們治病才放我們進來,如今也就不用為我們現在的處境愧疚。說句不好聽的”
她用手指點著桌面“我們能從崇山峻嶺里來,就能從這淡河城墻上走,誰也攔不住我們。”
凡人攔不住修士的步伐,她留下,只因為她想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