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槽。嬴寒山說。
其實她不是想表達什么情緒,也沒有什么別的意思。單純就是,就是
就是大腦被震撼得放空的時候,下意識的感嘆詞。
有點玄幻,這仿佛是一個采玉人在夜里攀登到了一座巨大的玉礦上,他手中的鎬與錘順著外露的玉脈敲下去,整座山的皮殼就隨著這一敲而崩落。足以照亮夜幕的光華流瀉出來。
那個青年人站在那里,表情平淡地說著自己的生死時,她腦袋里只有這個畫面。
那是一張非常,非常美的面孔。
青年的眼睛并不是純黑色或者褐色,那是一種淺的,向藍色靠攏的曖昧顏色。
因為這雙眼睛,他整張臉給人的印象有些輕微的非人。
如果他站在那里,挽發,穿鮫紗,一定會有人覺得這是從壁畫上走下來的太陰君,是擬人化的月的意像。
但這不是完滿的月,一道很長的傷疤從他的左眼下橫貫了整張臉,直到右邊的唇角,把那張面孔生硬地分割開。
裴紀堂也愣了一下,閣下何人他問。
“峋陽王太史令之子,靈臺丞萇濯。”青年緩聲回答。
在嬴寒山捋清楚太史令和靈臺丞究竟是個什么東西之前,這個叫萇濯的年輕人已經在府衙里洗過臉,重新換了一身衣服。
他著一身淡色的,像是霧或者不晴月的外衫,不佩冠斂容正坐,看起來和之前那個沾著血的奴隸幾乎沒有共同點。
萇濯當得起一聲公子,如果他臉上沒有傷疤,手執一把牙柄的扇坐在車里,一定會收到無數艷羨和愛慕的目光。
淳于狐貍大概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他坐在他旁邊,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他,然后很不服氣地挺了挺后背。
挺后背也沒用,倆人根本不一個畫風。
但嬴寒山覺得他死氣沉沉。
藍色眼睛帶來的驚艷褪去后,她意識到非人感不全來自于他顏色特殊的虹膜。它源自于他的氣質,一種岑寂的,帶著死氣的氣質。
殺死巫師時在他眼中燃燒的火現在熄滅了。萇濯坐在那里,不看任何人,不在乎任何事。
或許他不應該出現在這個艷陽高照的上午,他應該出現在某個夜里,從生滿了青苔的石頭后面轉出來。
有點聶小倩啊。
他說他是太史令之子,上次嬴寒山聽到這個詞還是老儒對她講淡河龍脈的時候。
聽人解釋了一陣她才明白,太史令差不多就等于司天監,掌天文歷法。靈臺丞是其下屬官,這對父子都是天文科學工作者。
朝廷有太史令,諸王也有太史令。畢竟封地上刮個風下個雨天上掉個星星之類的,不能千里迢迢跑首都去問。
所以,這樣一位清正而美姿容的年輕官吏,是怎么被自家王上捆上戰場當做生祭的
“峋陽王令先父作讖,言臧州有帝星當照,先父不愿作偽讖。”萇濯緩慢地,面無表情地說,從他的眼睛里,嘴角處看不到一絲悲痛的痕跡,話說到偽讖就戛然而止,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但所有人都從他對父親的稱呼里知道了接下來發生了什么。
“家母尚困于臧州。”在短暫的沉默之后,他補上了這一句。
為人子者無法描述父母的慘狀,這是他能說出的只有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