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為魔都,并非魔鬼之都,而是魔幻之都。
“強的多。”
不同的時空在此刻交匯。
只有一雙雙眼睛,變得越來越亮。
“觀世音菩薩,觀世音菩薩。你的老師這一生,最多最多,不過就是做到了前面的三個字,開眼觀了世界,通了人情世故,節律技法也做的馬馬虎虎。這三點你都沒有在畫上表現出來,所以你的表現我不滿意。但你做到了菩薩兩個字,所以,你要比我強。”
老人摸了摸曹軒的手。
有人嘴上喊著“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卻私下里做了賣國求榮的大漢奸。有人大字不識,一言不發,就那么沉默的扛著槍走向戰場,然后沉默的死在戰場,成了無名的白骨。
但當一個沾滿污泥的可憐老女人跑過來拉他的袖子的時候,第一反應依然是厭惡和想要嘔吐,是想要把她趕開。
愛國么
當然愛。
甚至遠遠不止這些。
以及拉著曹軒手,說出你就是我的繼承者時,老畫家的眼睛
抱著男友的蘇小姐的眼睛。
至少在很多很多年里,人們會一直都記得,他在寫給出版社的信里,對滬上這座城市的新奇概括魔都。
不過,
兩百年前孔尚任對于南明空談士人的諷刺,至今想來,仍然讓老人覺得心底發寒。
成就不高不低,思想稱不上好,寫過以川島芳子為原形的暢銷,卻又壞的不徹底,甚至他本人也被瘋狂的日軍軍宣機器,列入了軍國主義者大肆撻伐的對項。
“畫不好,就慢慢來,緩一緩,慢慢畫。”
兒時的曹軒,青年的曹軒,中年的曹軒,花甲老人的曹軒
在身前的世界逐漸化為煙塵的時候。
顧為經遠遠望見了,曹軒穿著筆挺的西裝,手拿一只公文包,站在南法連綿的紫色薰衣草田之中,對著身邊的健碩的禿頂老人問道,“巴勃羅先生,請問,什么是藝術呢”
“藝術,即是隨心所欲的愛。”
那位大概是正處在田園牧歌時期的晚年畢加索,指了指遠方的田園里,正在草地上奔跑的情人,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用法語回答。
顧為經還看見了。
另外一個曹軒同樣站在田野里。
只是烈日當空,他的褲角高高挽起,抓起了一把麥穗,和旁邊一名顧為經都從未見過的年輕學生以及另一名和曹軒同樣的裝扮,靴子沾滿泥土的下鄉技術干部說了些什么,然后把麥穗交給旁邊的老農。
農人把臉埋在麥桿間,深情的嗅了嗅,然后才抬起頭,朝幾人豎了個大拇指。
眼神中帶著質樸的笑意。
“要決堤了,下游的村樁還沒有轉移,快,我們要死守三十分鐘。黨員骨干下水固堤壩。”
渾濁的濤濤江水之中。
曹軒看見一個又一個穿著軍綠色米彩褲,橘紅色救生背心的小伙子們跳下水,他們站在幾乎齊腰深的泥漿洪水中,手拉手的組成人墻。
多日以來,又是泡,又是曬,臉上全是暴了的粗皮,皮膚黝黑的像是枯裂的松樹。
被水流沖的前仰后合的身體,卻也像是松樹一樣挺拔。
一雙雙年輕的眼睛,堅定的嚇人。
往后九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