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繪畫難免就變成了為上層大貴族們服務的玩物。
沒必要避諱,油畫家里當然不缺乏擁有同情心、慈悲心,愿意站在底層人民的角度,為社會為勞苦大眾發聲的可敬人物。
但實際上,整個封建時代的古典油畫體系,包括舞蹈、歌劇……貴族底色都是很濃的。
“資助人——藝術家”,“客戶——賣家”,這種甲方爸爸和乙方兒子式的供需關系幾乎注定了古典藝術的生態環境。
貴族、教會和富商構成了畫家們的全部客戶群體,所以畫家們也只為這些人服務。
他們一輩子都呆在貴族的“園子”里,為他們布置著花園。
用比較時髦的話來說。
大家都是被“包養”的,就別去談人格獨立性了。
畫家還好一點,像是十八、十九世紀巴黎歌劇院的女演員,跳芭蕾的女郎,那基本上都是真正意義上要兼職當贊助人的享樂工具的。
舊社會把人變成鬼,從來都不只是一句空話而已。
就算藝術家看上去收入頗豐,甚至過的還蠻風光的。
然而說白了,就算不像是鬼,他們依然只是上層社會的消遣玩具。
老伊蓮娜伯爵號稱是藝術家的贊助人、伯樂和保護者,愛藝術愛的飛起,天天邀請畫家們來莊園參加自己的沙龍,開開party,一舉起酒杯就吹牛逼說我雖然是伯爵,可大家都是我的知心朋友,我們是平等的。
結果忽然一聽說自家閨女來信要跑去當個全職畫家了,第一反應是氣的差點抽過去,讓管家帶著貼身男仆連夜包火車沖去巴黎,把她抓回來。
就是這個原因。
玩玩可以,下海免談。
貴族們在酒宴上賞析那些名畫上筆墨間令人驚嘆的細節,和比較誰衣領上掛著的懷表工藝更復雜,走時更精確,誰籠子里養的金絲雀皮毛與顏色更加漂亮。
骨子里是一樣一樣的。
而現代藝術重“概念”。
大家終于砸破了這一方小園林的外墻,開始擁有了更宏大,更包容的藝術視角。卻又開始一味的將審美的門檻拔高,說是用畫去反應時代,去創造能引起大眾廣泛思考的作品,卻開始搞一些普通人根本無法理解的高概念美術。
甚至有些投機的畫家完全拋棄掉了對于技法的練習,試圖用沒有重量的筆觸畫出重有千斤的概念。
最終創作出來的東西,既不著天,也不挨著地,只剩下了天地間,一團虛泡泡的囈語般的流云。
不夠凝實的云,是無法化作響徹人心的驚雷的。
就算這團流云中偶爾真的蘊含著足以點燃天空的閃電,卻也因為載體太過虛幻也太過縹緲,卡在概念和實體之間的夾縫處,死命掙扎而不能脫困。
印象派做為古典藝術和現代藝術之間,處于承上啟下地位的畫法,
它恰好將兩種元素平衡的恰到好處。
如果有一架能夠擔起整個西方藝術史重量的天平的話,那么印象派就是天平杠桿中心的那個支點。
唐克斯每當提起筆,想要畫些東西做為消遣的時候。
印象派既能將他從馬爾克、康定斯基、構成主義、等等概念藝術的概念轟炸中救出來,喘得一口氣,又不至于瑟縮進單純為了作畫而作畫的陳舊框架之中。
從地上升到天上。
又從天上降回地上。
在現代藝術和古典藝術的斗爭之中,印象派讓他仿佛從狹小的果園之中飛出,穿過了一層層云遮霧繞的嗆人煙霧。
在經歷人工景致的單調枯燥,又經歷了懸浮、失重,刺耳的咆哮,歇斯底里的嘶吼,炫彩狂亂的電離光澤……再經受了每一個神經細胞都熊熊燃燒般的天旋地轉之后,忽然隨意的一抬頭,看到一滴露水從一根遠方不知姓名的野花花瓣間滑落。
目光穿過露水,正看見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
漫天霞光。
這便是印象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