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哥的細長呼吸聲從麥克風的喇叭里傳來。
安娜聽著呼吸聲,想象著麥克風的聲膜,正在跟著對方的呼吸,以微不可查的幅度震動。
進入這個行業以來……準確的說,自從有記憶以來,安娜見過各式各樣的人,男人與女人,他們擁有不同的階級,不同的職業,白發蒼蒼亦或青澀稚嫩,甚至既白發蒼蒼且青澀稚嫩。
他們有的人在她面前,羞澀的不知如何開口,有的人每一句話都經過精心的設計妙語連珠。
在這所有人之中,豪哥的講話的腔調依舊很是特殊。
他所說的話語和他的聲音給人的印象,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中年人的惡意被隱藏在了文靜又禮貌的語調之中,那種深深的嫉妒,深深的藐視,深深的憎惡被他纖纖細細的聲線編織在一起,竟然形成了一種聽上去頗為讓人信服的惑人心魄的魔力。
丹警官又把目光又飄到了沉默的女人臉上,想要看看她會不會因為對方的冒犯,而驟然暴怒。
吃瓜吃瓜。
無欲無求的中年大叔,就這點樂趣了。
“【g先生是真正的高貴,但是你們,伊蓮娜家族……并不是。】——采訪的一開場,豪哥如此對我說道。”
一邊的錄音筆開著。
晚些時候。
自會有《油畫》雜志的團隊人員或者艾略特秘書為她整理校對出一份他們兩人間的談話記錄。
安娜還是沙沙的在手賬本上快速寫下了這一句話。
“很有趣的說法。”
伊蓮娜小姐平靜的說道,她在這行文字底下畫了一行線,然后問道:“這是你準備了這些年,準備好的面對我的開場白么?”
“您不生氣?”豪哥問道。
“我其實有點想笑,但……也就這樣了。”安娜淡淡的說道。
“如果只為了說這句話,當初你完全沒有必要花那么多錢買雷諾阿的畫,我建議你可以嘗試著往伊蓮娜莊園的郵箱里郵寄明信片,國際郵遞也就幾歐元。”
讓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丹警長非常失望。
這位富有的女繼承人竟然完全沒有生氣。
正如安娜告訴自家偵探貓的那句《紅與黑》里的經典情節,科拉索夫親王教導窮小子于連,如何把自己在人前偽裝的像是一個生而高貴的人——
不要生氣,不要憤怒,要平靜,要從容,要習以為常。
憤怒代表了你試圖討好別人失敗了。
在意別人的評價,你覺得自己被冒犯了,你覺得委屈,覺得無能為力,才會生氣。
昨天安娜氣的差點把銀牙都咬碎,氣的想砸爆對方的狗頭,氣的回酒店后一遍又一遍的扎那個誰誰誰的小人,連大狗狗奧古斯特都被冷落了,是因為安娜“在意”對方。
她在意對方的畫,在意對方的談吐,在意對方手捧歌德時的樣子,在意對方談到了卡拉或者梵高時眼神中映出的光。
因此。
她才在意對方的裝模作樣。
她也在意對方說出的那句“伊蓮娜家族都應該去下地獄”。